“还真能高兴哭了?看来老师我还真没有白疼你。来,让我看看变没变?”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我拉到他的身边。
“嗯,长高了,也更漂亮了。不过,怎么还这么瘦?是不是吃饭太挑食了?”
“有时候吃不下。”我总觉得吃饭是件麻烦事,有时候会想:人,如果能像绿色植物那样就好了,只要将东西一下子填到肚子里,就可以产生出养料。
“人是铁饭是钢,天塌下来也要先把饭吃饱。你正长身体呢,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把饭吃饱。都离开学校这么久了,也不回去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事不愿跟老师说了?还是根本就把我们都忘了?”任老师疼爱地说。
“老师,您怎么会这么说呢?我就是忘了一千人,也不会忘了您。我一直都想着您们,有时候甚至希望自己不用长大,永远都跟您们在一起。”
“嗯,算你还有点良心。”
听任老师的意思好像不完全相信,我急于证实道:“有一次,我还梦见您、教语文的王老师、教化学的王老师以及戴老师、李老师、曲老师,还有张老师他们。我们在一个清早,一起去除完了草,回到我们共同建造的家里去呢……”
“扑哧”贺晓琳在一边笑出了声。
任老师没有笑,他还是用那种慈爱的语气说:“看来还真想我们呢。怎么还有一个共同的家?那怎么从来都没回去看看。”
我红着脸说:“大约是因为一直都不希望与您们分开,所以才会做那样的梦。那时候我一直想考师范学校。我想等我毕业以后跟您们一起去教书。”
“这是好事啊。那怎么初中毕业时,叫你考师范你却不好好考?”
“老师,那次我的确叫您们很失望。那时候我怕您们说我,一直不敢告诉您们真相。那次是因为我在去考试的路上,听别的学校的一个跟我们一起去考试的考生说,初中毕业考上师范的,毕业以后只能教小学,而我想和您们在一起,所以没好好考。”
“你这个傻姑娘。世上哪有不散的筵席呢?你看,老师看到今天你长高了,高中也快毕业了,心里高兴着呢。只要你以后有个好前途,能不能跟老师在一起是不重要的。只要你有良心,有时间能回去看看我们就行了。”任老师安慰我说。
“是,我现在又不愿考师范学校了。”我委委屈屈地说。
“为什么?又不愿和我们在一起了?”
“因为我现在知道了,要当一个像您们那样处处为学生着想的老师太累了;而当一个像……当一个不负责任的老师,又会误人子弟。”
“看来还真是受了委屈。怎么回事?跟我说说吧。”
“老师……”
“你是谁?是郝牵萦的父亲吧?”还没等我再往下说,大约于光亮从窗上看到了任老师,他走了出来。
“我是郝牵萦的初中老师。今天来找你们校长有公务,看到自己的学生上课时候不在课堂上,所以走过来问问。”任老师的这话里明明有着一种对于光亮不满的意思。
于光亮根本就不接招,他说:“我也要下课了。我陪你到校长办公室去吧。你们两个回去吧。”于光亮转过头对我和贺晓琳说,“回去以后好好想想。”
这个人,这时候还是不肯放过我,在我的老师眼前说这话。
“牵萦,回去吧。什么事情想开点,长大了,要学会照顾自己。一定要使劲吃饭,让身体长得棒棒的。有时间回去看看,昨天你们王老师还念叨你来。回去吧,好好学习,我现在去办点事。要不要我办完事再去找找你?你没有什么事吧?”任老师好像很不放心地对我说。
“老师……”我还想再跟任老师说几句,于光亮却拉着他走了。我听见于光亮说:“要不是你自己说是郝牵萦的老师,我还以为你是她的父亲呢,你怎么像嘱咐自己的孩子似的。”
“在老师的眼里,他们就是自己的孩子……”他们渐行渐远,我再也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
其实,我想对任老师说,等我考上大学一定回去看他们。可是,即使于光亮不把他拉走,恐怕我也不敢把这话说出口。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高考竞争太激烈了,我们同学中都说那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尤其我们又是农村户口,要考上实在是太难了。我的成绩也不是很好,英语和政治不用说会拖我后腿,其他能拿得出手的课程也几乎没有,我实在没有把握一定能考上。
晚饭以后去打洗脸水,看见于光亮。他告诉我,上晚自习时到他办公室去一趟。“难道还不依不饶?”我猜想是因为今天的事。
在宿舍混到上晚自习,一步一挨地挨到英语组办公室。轻轻推开门,我看见于光亮正在那儿装模作样地奋笔疾书。
他听见动静,抬起头张嘴就说:“过来,上前点。你初中老师对你不错嘛,说你善良、单纯、像个孩子,叫我平常多照顾你。你还单纯?你还用我照顾?大约想照顾你的人有的是吧?李昌麟转学后没给你来信?你们再没谈恋爱?”
听听这一串问号,到底叫我来干什么?如果不是我的老师,我真想啐他一口。
“老师,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好,谢谢你了,我也不敢叫你照顾,你说的这些我觉得没有必要再多说了。因为你早已给我下了结论,我说什么也没有用。对不起,如果你没有别的事我该回教室了。我还有作业没有完成。”
真是气死我了!冲动之下,我连对老师该有的敬称也没有了。
你说他这个人怎么这样呢?
“回来,回来。我还没说完你就敢走,你脾气还挺大。是不是觉得有你原先的老师给你撑腰了?”于光亮把他的椅子往后推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打算过来拉住我。
一直以来我心里的委屈、愤恨全部涌上我的脑子,我在心里使劲地对自己说:“沉住气,沉住气!别把事情越搞越糟。”
我停住脚步,面对着于光亮:“老师,你为什么总这么说我?你有什么证据说我谈恋爱?我跟谁谈恋爱了?你不要以为你做的事我就不知道,你不是说我跟戴熙朝吗,怎么又出来李昌麟了?你都能派人监视我的行踪,你派出的人没跟你汇报汇报,他什么把柄也抓不到?现在说戴熙朝冤枉不着我了,你就又推出个李昌麟!如果李昌麟真给我来过信,恐怕信在你的手里,不会在我的手里。你不先审查完了能给我吗?”
这次我真的是气昏了头,尽管在心里一个劲地告诫自己,可还是压抑不住,我决定破釜沉舟了,他凭什么一而再地冤枉我?
“怎么生这么大的气?老师可没有派人跟踪你,也不会私留你的信件。那是犯法的。你可不要道听途说。”听听,说的多么好听。
“我可是有凭有据,不像有的人就会无中生有。”我勇敢地用双眼盯着他,“崔修伟都已经跟我说过了,他还说,如果你需要他可以出来为我作证。”
“是崔修伟跟你说的?你可真是神通广大,连我的人你都能收买过去。”于光亮翻了一下他的狭长的小眼睛,依然不愠不火地说。
“我可没有收买谁,不过是有人觉得我太冤枉。这件事也不光是崔修伟跟我说的,不过有人只敢跟我说,不敢在你面前证实。今天要不是你咄咄逼人,我也不会自己提出来的。我今天倒想知道,我到底跟谁谈恋爱了?怎么我自己都不知道?”
今天我的胆子也太肥了,竟然敢这样跟班主任说话。不过,看起来于光亮却没有很生气的样子。
“服了你了!还有谁跟你说了?好,你不说我也不问了。我还没想到你还挺犟的。我承认你确实是神通广大。没有就没有吧,其实老师也是为你好。毛主席不是教育我们‘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我这么做,不过是为了给你打个预防针。难道你还能因此而记恨老师?老师也是怕你谈恋爱耽误了时间。”
听听,为了掩饰自己的错误,连毛主席老人家都搬出来了。
见他软了下来,我的气消了许多。不过要我就此原谅他,我真的做不到。没有人能想象得到,他的做法给我造成了多大的心里压力。那时候,单纯的我非常害怕自己的名声被毁坏。一想到书里那些被绑起来游街,或者被关进猪笼里沉到水里的,被骂成坏女人的,我就不寒而栗。
“就为了给我打预防针你就派人跟踪我?毁坏我的名誉?”我也是气急了,得理不饶人,一不做二不休了,管他以后怎么对付我呢。
“我没有毁坏你的名誉。你看我什么时候在班里说过?其实,老师也没有亲眼见过,我是听人说的。我也相信你不会那么做。如果真没有,老师以后不会那么做了。”于光亮今天倒是好脾气,又退了一步。
伪君子!我想大声说“当然没有!你还想有以后吗?你还想着到班里去说,我有什么好让你说的?”然而,却只能在心里乱喊一声解解气,说出来的却是:“老师,你想的太多了。我对你说的那些人真的没有兴趣。如果你没有别的事我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