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肥胖的小手自襁褓中挣脱,伸向少年的脸。
将脸凑近婴儿,终于被婴儿摸到了。
摸到了少年的脸,婴儿笑的更欢快,脆脆有声。
婴儿的小手,细软滑嫩,好像无骨,有几熟悉。
少年阴寒的目光突然转暖,似乎在看熟识多年的故人。
暖暖的目光又再深幽,似乎藏着难以讲述的凄苦。
“你抢我的孩子,我跟你拼了!”
像发了疯一样,老妇人扑上去,死死抱着少年的腿,狠狠咬住,死不撒口。
少年的皮肉好像万年冰柱,只把老妇人咬得嘴唇破裂,牙齿晃动,也咬不出少年的半点血丝。
见少年毫不知疼,老妇人也无暇多想他是不是鬼怪神仙,只把嗓子扯破,高声叫喊:“救人啊,救人啊,有人抢孩子啊——”
哭叫声苍白,一声高过一声,嘶叫在偏僻的乡路间,却连一只鸟儿都招不来。
正在老妇人视少年为歹人时,少年不舍的将孩子还到老妇人眼前。
见被抢去的孩子就在眼前,老妇人一把抱住,好像抱住了世间最珍贵的珠宝,死死也不撒开。
任她搂着孩子哭了一会儿,少年沉声相顾:“这婴儿是你的孙女儿?”
听到少年人问话,老妇人收起悲切,她心地质朴,心知少年一定不是歹人,否则怎会不抢钱也不伤人?
抹干了脸上的泪痕,老妇人慢慢起身,声音里仍有些余惊,低声答着:“不是……不是……孙女儿。”
想是刚才确实吓慌了老妇人的心神,她的回话已经句不成句了。
“是外孙女儿?”
“不是……也不是……”老妇人的脸有些微微转红,声音小的几乎让人听不清:“是我生的。”
她生的?
看着她的灰发几近苍白,皱纹交错堆了满脸,这婴儿会是她生的?
偷眼看到少年人的满脸不惑,老妇人叹出一口浊气:“乡下女人命苦,粗活做的多,所以……其实我也没有那么老。”
能在这种灼热里,蹲在路边卖李子,也可以想见她平时生活的有多苦。
极尽辛酸,早生华发。
为她暗叹几口气,黑无常的目光里始终装着这个小婴儿,淡淡一句:“恭喜大嫂老来得女。”
“后生,你又说错了。”对了两句话,老妇人终于不再害怕,破涕为笑:“我们是老来得子。”
老来得子?
这婴儿是个男孩儿?
她,投胎做了男儿身?
少年的一双英目顿时迷惑,呆呆的看着婴儿俊美的脸庞。
见到少年沉声不语,目光呆滞,老妇人又有些害怕,讨好的对少年人笑,轻声说:“后生,你渴不渴?你别看我的李子是绿的,但真的是又脆又甜又解渴,我送给你吃。”
恐怕世间最酸,最涩的李子,也不及少年人心中的酸涩难挨。
少年依旧无声,听到有旁人插言:“大嫂,这些李子一共卖多少钱?我全包了。”
顺着声音看过去,一个白袍中年人正摇步走近。
来到老妇人面前,也不等她答话,自顾弯腰捡起一个李子,在身上蹭了蹭,大吃一口。
绿李子虽然卖相不好,但汁满肉厚,甘甜止渴。
吃了一个还不够,再吃一个。
怀中的婴孩儿好像看到了白袍汉子的吃相,被他的滑稽模样逗的咯咯脆笑。
见有买主问价,老妇人忙堆起一脸笑容:“我这李子一文钱三个,老爷要是都包圆了,给我十个大钱儿就行,这堆李子足足有五十个呢。”
“便宜,这么好的李子卖这个价儿,真是便宜。”
白袍汉子连连点头,吃完了第二个李子,却不掏钱出来,对老妇人一笑:“大嫂知道李子怎么吃才最好吃吗?”
被问的一愣,老妇人答非所问,说起了民间谚语:“桃养人,杏伤人,李子树下埋死人。就算李子再好吃,老爷也不能多吃。”
老妇人答非所问,白袍汉子索性也不接她的话,自问自答:“将李子泡在冷水里浸凉,味道更足。”
答完自己的问题,又笑问老妇人:“大嫂家里有凉井吗?能借我泡泡李子吗?”
这……
这白袍汉子看起来有些气派,好像是不缺钱用的,但一开口就要到人家里去,总是有些不妥吧?
正在老妇人犹豫时,白袍汉子看到婴儿笑的喜庆,从怀里掏出一只长命锁,塞到婴儿的襁褓里,嘴里逗弄:“小乖乖,快长大,娶媳妇,生娃娃。”
长命锁是黄金打造,在日头下闪耀着光茫,刺得人不能直视。
这么大一个金坨子,他竟然随意送人。
恐怕半辈子都没见过金子的老妇人,此时已被吓傻了。
白袍汉子抓起少年的一只手,凑向婴儿。
婴儿笑着,举起一只小肥手对着少年挥舞,将少年的手再凑近一些,婴儿的小手终于抓紧了少年的指头。
弯腰兜起了所有的李子,白袍汉子再逗婴儿:“小乖乖,你要抓的人已经被你抓到了,还不把他带回家去?”
逗完婴儿,再对老妇人轻笑:“请大嫂引路。”
有金子探道,老妇人就算再犹豫,此时也下定决心了。
老妇人慢慢走在前面,婴儿抓着少年的手,白袍汉子随步。
一路乡土一路尘。
终有别离终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