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雪里埋得久了,血冻成冰,全身紫黑。
将判官从雪里刨出来的时候,他就是这副德性。
本来细致的眉目,被残雪糊成一团,再也见不到半点风雅。
扛回判官后,再也不见魑刀,魅风与魉情了。
像风一样,无影无踪。
人死后,变成鬼。
鬼死后,变成什么?
有孟女在,判官死不了。
将他扛进文书阁,轻轻放在地上。
要是用劲大一些,怕摔碎了他。
看着他这副惨相,白无常皱眉苦笑:“干娘,救得活吗?”
孟女不语,随手提起茶壶,注了半杯茶。
纤指如兰,轻拈茶杯,晃了三晃。
茶水飞旋,快过车轮。
随手一扬,将半杯残茶泼在判官脸上。
冰雪被暖茶消融,慢慢成水,洗刷过紫黑的面庞。
听到细碎的破冰声音,凝心一看,判官冻硬的手指在微动。
转身关上文书阁的木门,白无常守在门前,轻轻摇头:“要是外面的阴煞寒风吹进来,他还得再死一次,难道他还能永远不出这间屋吗?”
再倒一杯茶,孟婆巧坐独饮,明艳一笑:“他能死,我能救,反正他说过,为我,他甘愿死去活来,我就随他心愿。”
微微一笑,赏着孟女那副小女人的得意,白无常重重的点了点头,语意深长:“干娘处处随人心愿,真是菩萨心肠。”
话意阴损,耍着小聪明。
慢慢品茶,孟女懒得和他斗嘴,看着他,斜目冷笑:“你有时间在这酸我,不如也去看看她的今生。”
冰雪消融,判官已经被冷水浸透了,脸色褪去了青紫,嘴里缓缓流出黑水,鼻息呼出白气,眉头轻轻皱起,痛苦的细细呻吟。
在人间,人们说,最毒妇人心。
在地府,名副其实,最毒孟女心。
心思孟女?
好大的胆。
反手打开一条门缝,白无常笑看孟女,咂了咂嘴:“爱你的人快醒了,我不耽误干娘听他的甜言蜜语。”
从门缝里滑了出去,继续笑言:“他无功无法,不是阴煞体,出屋即死,恭喜干娘收服了一个小囚徒。”
木门自外面被关上,留下一阵爽朗的笑声。
烈烈风响,他也去追寻小丫头的今世了。
万里无云,烈日烤炙,连苦夏的蝉虫都懒得鸣叫了。
一条乡路,细碎的石子铺就,路两旁有稀疏的歪脖子槐树。
树荫下,有人在卖青李子。
李子碧绿,个个饱满有光泽,像婴孩儿的拳头那么大。
只看一眼,就叫人嘴里溢出酸水。
卖李子的人头扎蓝巾,一身粗布麻衣,蹲坐在路旁,被灼烤的辛苦。
这么辛苦,这人也不肯背靠槐树坐上一会儿。
因为身后还背了一个娃娃。
娃娃在襁褓中,那么弱小,是个新生婴儿。
婴儿眉目俊俏,正伏在背上贪睡。
卖李子的人有头巾挡着面目,看不清样貌,但有一双粗苦的手露在外面,想必日子一定难挨。
想想也是,若是生活过得去,谁会在这个能把人晒出油的鬼天气,在几乎没有人路过的乡路上叫卖青李子?
一双粗苦的大手,将李子摆了又摆,垒的整齐。
正在担心今天一个李子都卖不出去时,看到眼前一双红靴子。
心里大喜,终于来了买主。
抬头去看,卖李子的几乎被吓死。
一个少年,精赤上身,下身红装,半身血迹。
他眉目阴寒,只让人看上一眼,就冰在心里。
“好汉,我是穷苦人家,还有孩子得养活,千万别害我呀。”
几声哀求,这人满脸的皱纹堆在一起,几乎被骇的流泪。
灰发杂乱,面目苍老,她竟是个女人。
见少年人阴寒无语。
老妇人急忙跪在地上,慌乱的从身上摸出几个铜板,捧在双手心里,高举过头顶,苦苦哀求:“我就有这几个钱了,还有这些李子,都给好汉,好汉,饶命吧,好汉。”
她一哭闹,身后的婴儿被吵醒,紧闭双眼,咧开大嘴,脆生生的哇哇大哭。
轻轻一挥手,隔空摄来襁褓,少年将婴儿托在臂弯里,细心观瞧。
婴儿一入少年的怀中,竟然停止了哭叫,睁开一对圆滚滚的大眼,水汪汪的对着少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