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你看他们是可怜,刀耕火种地,”张昭华道:“别说是蒙古,就连朝鲜人也对他们呼来喝去不放在眼里,但是女真有一句话,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今日对他们的可怜,对他们的安抚,还有宽仁厚德,就是自己种下祸根,贻害子孙呢!这些蛮夷只畏威,从不怀德!‘戎狄豺狼,不可餍也’,夷狄之人贪而好利,人而兽心,你对他们再好,他们也不会感激的!强大了必要入寇,弱小了就卑伏潜藏,不顾恩义,是其天性也!”
张昭华本来也没这么激愤的,但是她无法忍住,终明之世,对女真族的恩惠是最大的,甚至还超过了朝鲜的复国之恩,但是女真强大起来之后,却南下窃取中国——上辈子历史本来学得不是很好,到了这辈子也忘得差不多,但是却永远记得历史老师曾说过的一件史实。努尔哈赤在万历四十五年的时候还上表明朝,请求赈济,因为他们发了水灾,明廷及时给予赈济,这批物资有多少,连朝鲜人都说明廷“借给之物,想必浩大”。如此仁至义尽之举,没有得到满洲丝毫感恩,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仅到第二年,也即万历四十六年,努尔哈赤就公开宣布所谓七大恨,起兵反明,进行正式分裂活动,开始侵吞华夏。
所以张昭华就尤为憎恨了,蒙古人也就罢了,中国与它并无恩义,偏偏女真没有明朝的接济关怀,是绝不可能壮大兴起的,但是就这样他们屠杀汉人的时候,却没有丝毫手软。
“你说的是真正的蛮夷,我看就指的是蒙古。”高炽辩道:“《祖训录》里说,若其自不揣量,来扰我边,则彼为不祥。彼既不为中国患,而我兴兵轻伐,亦不祥也。女真在辽东,连像样的军队都凑不出来,从无犯边,况且还遭受水害战乱,饥寒窘迫,老弱填壑,你居然说这样的女真与年年犯边、岁岁侵扰的蒙古比起来,女真是祸患?”
“你是计目前而忘久远,”张昭华斩钉截铁地说:“当年辽金并立,而女真与辽国比起来,不过是新兴的孱弱国家,何其弱也,宋朝联金抗辽,然而结果怎么样,金朝灭了辽国,还南下打到了东京!之后宋朝还不吃一堑长一智,居然又联合新兴的蒙古抵抗金朝,结果如何,蒙古灭了金朝,一路南下也没有放过宋朝!”
“父亲如今亲自去一趟辽东,极是称赞女真乖顺,”张昭华道:“我看是有意扶持,若干年后,焉知不会重复这样的故事,女真壮大起来,没有按照咱们想的那样去牵制蒙古,反而消灭或者联合了蒙古,南下来攻汉人!到时候神州再沉,是谁之过!教训就在眼前,为何从不鉴之!”
“你这说的都是什么!”高炽大惑不解:“府中不过收了一个女真阉人,你这么激愤,那我身边,还有一位老师,是正宗的蒙古人,父亲麾下,还有百户都是蒙人,甚至还有功至指挥佥事的,王府的马和、马骐、马骥都是回人,你对他们都和颜悦色,没见有丝毫轻视或者厌恶的神色,为什么对亦失哈这个女真人,就不能心平气和?”
“等等,”张昭华不可置信道:“你还有个蒙古老师呢?”
“蒙古人就不能为人师表了么?”高炽站了起来,道:“他们这个时候应该都在纪善所,你要跟我去看吗?”
张昭华下意识站起来就跟他走,走到门口忽然发现自己衣衫不整,再看高炽也衣衫不整,先前坐在椅子上也看不出什么来,一站起来衣服都是褶皱,这就是刚才张昭华揪打高炽留下的痕迹,看得她大为窘迫。
急忙换了衣服出来,看高炽这边衣服也换好了,两人走到平日里高炽读书的纪善所,纪善就是亲王属官名,掌讲授之职,给亲王和亲王世子授课辅导的,燕王府的纪善所就是平日高炽听讲的地方,等进到此地才发现里面别有天地,还种植了花木,真的很有读书的气氛。
进去以后,发现李兴和海童都在里面,似乎是在调阅书籍,李兴还执笔抄录了一些东西。张昭华上前一看,是漷县的地方志,她看到李兴写的字深有风骨,甚至比自己写的还好看一些,不由得大为惊讶。她一直知道燕王府的宦官和京师宫城里见过的不一样,是识字的,但是没想到他们不仅是识字,甚至还能查阅典籍,能书写流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