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后帐,强忍伤悲,一头跪下,不敢抬头,唯恐露馅,小将尽量放缓声音,“文龙拜见母后,经御医精心调制,父汗转危为安,身体正在康复中。临行匆匆,没来得及带上信物,不过父汗托文龙转告母后,待父汗身体痊愈后一定回蒙古觐见母后……”
话语虽流利,但终归神色不对,头也不抬,人继续信口雌黄,“文龙给母后报喜了,花儿公主生了,母子平安,小主非常健康,大汗特赐名察罕巴儿思,以彰皇恩浩荡。”
“我蒙古又添一员虎将,本后的子孙愈发增多,真让人高兴……”喜不自禁,老皇后连连抬手,“别跪了,起来陪本后好好说一说。嗯,小主,察罕巴儿思,霸气……”沉浸在虚假喜报中,对多重身份的女婿在偷偷抹泪毫无所觉,“你父汗还说什么没有?”
“一路鞍马劳顿,文龙颇感不支,请母后原谅……”语气显得非常疲惫,再次叩头,小将主动请辞,“时间不早了,文龙不敢叨扰太久,请母后早些歇息。”
“嗯,去吧,明日,明日再来。本后很想了解你父汗的近况,还有小家伙,一定可爱,有其父必有其子……”摆摆手,老皇后一脸关心,“瘦了,这段时间来回奔波,也的确辛苦。来人,送驸马爷,另赏赐西夏进贡的糕饼一盒。”
一切原本无事,只可惜被一声惊叫彻底破坏,“啊,驸马爷,您怎么哭了?”奉命送小将出帐,眼尖的年长婢女看清泪痕,一脸吃惊,“敢问驸马爷为何如此?”
“没,小姐姐看花眼,文龙哪里哭了?”冲婢女暗使眼色,周文龙急出一身汗,“天气太热,汗水……是汗水……别……”
“转过身……”一句话惊醒梦中人,老皇后吃惊不小,“让本后看看,泪水跟汗水大不一样,难道……”身体一晃,“难道你父汗已……”
“没……没有……父汗一切无恙……无恙……”不敢不从,挤出笑脸,周文龙极力掩饰,“报喜都来不及,怎么会哭呢?”
“上前——”加重语气,老皇后变得越来越紧张,“说,你父汗到底如何?若敢哄骗,本后照样严惩……”借助烛火反复辨别,看清发红的眼眶,眼泪再也忍不住,“都只瞒着本后一个人,瞒着本后一个人,呜呜……”
一句话惹出大祸,不住哆嗦的婢女叩头不迭,“请皇后恕罪,奴婢不该多嘴,实在该死,请皇后降罪……降罪……”
“母后误会了,文龙……文龙只不过一时兴起,陪结拜兄长喝了几杯,才会这样……”继续编谎话,但控制不住奔涌而出的汗水,小将苦不堪言,“如若母后不相信,可以现在就去金怅,大汗会告知实情,看看文龙是否哄骗?”
“真……你父汗真没有?”侥幸心理占据上风,悄然收泪,老皇后缓缓摆手,“谁也不会对本后说实话,欺本后走不动路,哼,本后明日就启程赶往你父汗所在驻地,看看事实究竟如何?”
“母后万万不可如此,这一路舟车劳顿连文龙也受不了,何谈母后?”连声劝阻,小将惶惶不安,“千户长就在外面,他可以为文龙作证。”
“本后还没有老糊涂,去吧——”默默垂泪,孤苦的老皇后呐呐自语,“术赤,我的儿,你可别抛下母后。不然,母后会……会伤心……呜呜……”
“谢母后——”惶恐退出帐外,冲紧张的兄长挥挥手,小将飞步离去。
守灵不到一个月,唯恐发妻查出端倪,铁木真下令密葬。方式一模一样,只是规格更高更讲究,全蒙古有资格的大大小小官员一律亲临现场祭拜,陪葬品也极尽奢华。全程参与,傀儡般的周文龙只知道叩头、弯腰、拱手还礼,等葬礼完毕,人终于病倒。
暂居兄长毡帐,御医奉命登门医治,歇息几日,拖着病体,小将随大军折返碱海驻地。躺在车架上,追忆往昔,人始终不曾闭眼。一旦闭眼,悲苦黑妻的音容笑貌就活生生闪现,泪水始终没有干过。
时间在默默奔行中悄然流逝,不知不觉间,夏天一去无踪,悲秋姗姗来迟。无心观赏沿途的绚烂风景,待身体稍稍复原,强自下车,小将上马随大军火速赶路。近两个多月后,满载而归的大军进入封地边界,接应人马一涌而出,奔上前的拔都王子急不可耐,“此行如何?大汗可有赏赐?”
看一眼满载锦帛和财宝的车架,嗤之以鼻,“本王不需要这些哄骗世人的东西,周将军,你来说——”
挤上前,年长王子沉声禀告,“此行收获巨大,父汗没有枉死……”亮出圣旨,语气嚣张,“除去四皇子,在其他皇子中,我们的兵力变得最为强大。哼,再也不用看他人脸色了。”
接过圣旨,细细查看一番,年轻王子翻身跪下,恭恭敬敬叩头,“父汗,儿臣永生铭记您的恩德,待建立汗国后,再来遥祭父汗!”
翻身而起,冲随行的蒙军副帅桀然一笑,“大人接旨——”
看着跪下的副帅,郁闷心情一扫而空,拍拍小将,扫视一圈,拔都王子拔高嗓音,“都听好了,至今儿起,本王代父汗做主,把阿不思公主下嫁给周将军,为接连发生的丧事冲喜,也为转世小主找一位最可靠的母亲!”
“恭喜驸马爷——”羡慕的目光转瞬包围发呆的年轻驸马爷,一干将领纷纷涌上前道上祝贺,“贺喜驸马爷,小主由阿不思公主照顾再合适不过,的确应该冲喜,王子殿下英明……”
脸色由白转青,继而发红,回过神,小将单膝跪下,话语间毫无商量余地,“恕文龙无法从命,花儿若泉下有知,也绝不会让文龙迎娶阿不思公主,请王兄收回王命!”
“你……”圣旨在手,万事无忧,年轻王子勃然大怒,“尔敢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