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国利腿伤痊愈后,每天除了有四五个小时睡眠时间,其余的时间几乎都是在忙赚钱。正常人在短时间好坚持,常年这么干,没有超常的毅力啥人受得了?受不了也得受,国利答应燕子了,力争在三两年内娶个媳妇成个家。现在娶媳妇,别看她是半老徐娘,没有十万八万的你也弄不到手,何况国利还想做买卖,不玩命的干到哪攒钱去。下岗至今,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国利好歹算是攒下十几万块钱。这点钱攒的,真是用血和汗换来的呀!想不到有钱了,老妈和国利又闹起了别扭;原因是,这十几万块钱是先娶媳妇还是先做买卖。
老妈说,先拿这钱娶媳妇,丑媳相夫家事顺。
国利说,先拿这钱做买卖,买卖兴隆万事顺。
老妈说,家有万贯不如有贤妻。
国利说,没有经济基础妻不贤。
咋说这母子好呢?就是不能让穷人多有钱,有钱事就多;不然的话,谁听过这娘俩伴过嘴。
李涛来串门做起了和事老。李涛说:“先拿这笔钱娶媳妇,媳妇过了门,再鼓励媳妇拿这笔钱給国利投资做买卖。”
“就这么定了,明天就张罗找媳妇。”卫母高兴的说。
老太太的话就是圣旨;何况自己有房,这回又有了钱,上门介绍对象的人也多了;也算是万事俱备,只差新人进门了。卫国利心想,“那就抓紧时间找一个,自己黑白儿的忙着打工赚钱,老太太总得有人照顾哇!”
楼下贴了告示,卫国利住的楼房要动迁了。
卫国利家离铜钱山区最繁华商业街不远,受其影响,大街小巷人气充盈,无所不在的商机,拉动地价不断地攀涨。曾有不少房地产开发商,为争抢开发这片具有巨大增值潜力的黄金之地,费了不少心思,往往都会因地价过高,人口过于密集,又不得不忍痛割爱。
现在搞开发可不像几年前了,国家对土地的使用和楼堂馆舍的建设加大了管理力度,同时,人们的法制观念在提高,社会监督制度越变越强大了,再靠某些大领导随意拍脑门定妥的事,早已成为历史。吴法这次就没有滥用他老丈人牛副市长的权力(牛区长已荣升副市长),完全靠的是自己的影响力,在郎区长鼎力协助下,以危房改建的名义,低价取得了这一地区的土地开发权。
市里有市里的规划,吴法有吴法的打算,“先把地皮拿到手,盖什么档次的楼,自己说了算,到时你市里还敢把盖好的楼扒了?想扒也可以,银行贷的款,国家的钱,羊毛出在羊身上,你市里看着办吧。”
这一片密集的楼群,很多是日本人占领奉阳期间留下的二三层小楼,因年头久了,很多楼都被市里确认成危楼。
政府为体现对百姓的关心,每年都要为老百姓办十件不多不少的好事。改建这些危楼,今年被市政府列入为老百姓要办的十件好事中的一件,是深得民心的安居工程,应该赢得广大市民交口称赞,结果适得其反。
家要动迁,是异地安置,还是几年后回迁?现在说不准。异地安置有异地安置的好处,要等几年后回迁,这可就把卫国利坑了。等回迁需要在外租房住,租房需要钱,卫国利的钱是准备找媳妇的钱,哪敢轻易动这笔钱呐!
住的地方没有了,还找什么媳妇?四十来岁的人啦,看问题咋就看三尺远!
一心要在废钢市场租个摊位,想拥有自己买卖的卫国利开始编织自己的未来了;在憧憬未来的遐想中,谨慎筹划起动迁后的新打算。“这两年,装卸工不那么好干了,粥少僧多找点活太难了。所幸的是,自己在这些年里没休过一个节假日,顶酷暑冒严寒,起早贪黑,拼死拼活的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赚钱上。虽说有了一定积蓄,动迁一年两年后回迁影响还不大,要是拖上三年五年,在外租房住的费用可不是小数目哇!按现在居住面积再增加五平方米还是有可能的,自己的钱去了租房费用,补交增加面积的费用不准备足行吗!有限的资金只能用在刀刃上,说媳妇的事,不得不暂时先放一放了。”卫国利心里盘算,“附近商品房的售价,每平方米已达到八千多,如果自己能得到一间四十多平方米的房,到时转手把房子卖了,就能拿到三十多万。远离繁华地区,在城郊结合处的普通小区买个单间就能省下十多万块钱,加上自己的积蓄,到时找个媳妇,拿着余下的钱和媳妇在废钢市场就可以做买卖了。虽说只能算是小打小闹,但盼了多年脱贫致富的愿望,随着动迁的临近,真的就要为期不远了。”
一大早,卫国利翻箱倒柜,把自己多年没有机会穿带的西娤、领带、白衬衫都找出来,经过一番精心打扮,又对着大衣柜的镜子照了好一会儿,心想,“四十多岁也没见老,还是挺帅的嘛!”
孤芳自赏,开心一笑;镜子里久违的笑脸,令卫国利对未来更加充满了自信。
儿子的好心情也感染了老妈的情绪,多年没见儿子这么用心打扮了。大清早就见他守着镜子左照照,右照照,又是这么开心的笑,也不知因为啥,自己的心反倒酸苦酸苦的,想不起说点啥话好,泪水顺着眼角不知不觉的就流了下来。她拿衣袖擦了擦,瞅着镜子里兴致勃勃的儿子,也跟着凑热闹,会心的笑了。
“儿子,有对象了?谁家的?是姑娘还是媳妇?”卫母认为,儿子不去相对象,就不会这么上心的去打扮。
“在别人眼里它是媳妇,在我眼里,它是未婚待嫁的大姑娘!妈,高兴不?”
“高兴、高兴,一个人苦熬这么多年,还计较啥姑娘媳妇的,能有人陪你,妈就高兴。她叫啥名?”
“危楼改建。”卫国利故意拉着京戏唱腔说。
“这名听着别扭,她是外国人?”老太太犯糊涂了。
“妈,听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不是去相媳妇,咱们快要住新楼啦。”
“要动迁了?”老太太吃惊的问,“把咱们往哪迁呐?我可不想走!在这地方好啊,住了大半辈子,我哪儿也不去。”
“我到动迁办回来你就知道了。”
动迁办门前,围了好多动迁户,大家在一起议论纷纷,危楼改建是政府为老百姓办的一件好事,到开发商那它咋就变味了?
卫国利家三十六平方米的面积,按开发商规定,每平米四千元,动迁费也就是十四万多。目前,奉阳市商品房最小面积,也在四十五平方米以上,在城乡结合处买商品房,每平米也得要三千七八。由此可见,想住新楼,即使远离繁华市区,也得搭上两万多快钱。
太熊人了!几天来就踌躇满志的卫国利,此时此刻别提有多上火了,本以为动迁能给自己带来好运,哪成想……在动迁办讲不出道理,他一赌气和几个动迁户直接跑到开发商老总办公室讨说法。
“危楼改建我们应该回迁,怎么改现金补偿了?”
“谁告诉你的要改建,我们盖的是写字楼。你想回迁可以呀,一平方米好几万,你买我可以卖你呀。”开发商的老总吴法爱理不理的说。
“吴老总,”卫国利说,“现金补偿也可以,你总得叫我们在附近买得起楼吧?”
“不是笑话吗,给你补偿款够买楼的,就不用给你钱了,我直接给你们买好不好!”吴法嘲弄的口吻说,“想住商品楼,你得往里搭钱,没钱搭,你可以买二手房,买二手房的钱再不够,你可以到城郊买平房吗。”
原本是政府想给老百姓办的好事,整来整去咋变味了?
人们聚一起议论纷纷,说啥的都有:这哪是危楼改建,纯属山大王赶集——强买强卖!老百姓要不同意卖呢?老百姓自己集资贷款改建呢?这个主意可不好,土地是政府的,政府卖给开发商了,跟你老百姓不发生关系,你老百姓不同意卖好使吗?“自己集资贷款改建”,这不是说糊吗!政府叫不叫你改建先两说,你见过谁家的银行为你穷百姓盖楼放过贷?老百姓还是乖乖的听话,按照开发商的要求无条件搬迁吧。不补足损失,咱们谁也不搬,你开发商还敢把人埋到瓦砾砖块下?小子,你还别不信,开发商要是没有整治你的狗皮膏药,这个城市就甭想发展了。
对拒不搬迁的钉子户,开发商确实有绝招,他可以动用社会上的地痞无赖:一打、二砸、三强拆;即使搞出乱子,与开发商无关;谁打的、谁砸的、谁拆的,你老百姓把人找出来呀?找不到人,莫怪法律不为民做主!
凡动迁,都牵涉到了政府的经济利益,做市长的能不为城市的整体发展着想吗?老百姓不想做出牺牲,难道叫政府做出牺牲?政府的目的是要把城市建成人间天堂,即便是有人为此流浪街头,那也是浪迹在人间天堂的路上啊!政府的收入少了,你叫政府拿什么来建设人间天堂?所以说,凡事都要从全局出发,对那些无理取闹、四处喊冤上访、又不听劝阻的钉子户,公安机关会根据治安管理惩罚条例,见一个抓一个,有一伙,抓两个,整不晕你才怪啦!
泱泱大国就是人多,为建设人间天堂制造些冤假错案,在所难免;这是社会稳定的需要,也是社会发展的需要。有嘴大的文人墨客说,历朝历代,不论大事小事,总会有人成为整体利益的牺牲品,没有这些人的牺牲,哪有另外一些人的幸福哇!这就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规律呀!
卫国利盘算多少天的致富梦,又一次落空了。十几万的动迁费,即使在偏僻的地方买商品楼,也得搭上几万快钱。几万块钱对卫国利来说,眼下也拿得出,买完楼再收拾收拾,积蓄就花净了,脱贫致富的梦还得重新做,咋说以后的日子都是不好过。所以,住商品楼对卫国利这样的人来说,永远都是梦。看来,想要有个窝,还能剩点钱,只有告别生活便利、街道繁华的闹市区,找个蹩脚安静处,买个二手房啦。
通知拆迁的当天就停水停电了,一晃过去了一个多月,来办手续的动迁户不是十分踊跃。开发商的吴老板心想,不动真格的,这些刁民就不会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到了开杀戒的时候,手就不能软。为杀一儆百,吴法喊来拆迁公司老总不怕天,交待说“上次领头闹事的叫卫国利,你们去就拿他家住的这栋楼开刀。有老头老太太阻拦,就把他们抬出来;年轻人阻拦,就给我往死里打,出了什么事我兜着。”
“吴董,你就放心吧,我叫他们哭都没处哭去。”
不怕天指挥挖掘机开道,命令负责拆迁头率二十多名社会上的混混随后,咋咋呼呼耀武扬威的杀向拆迁现场。
负责拆迁的小头目事先了解到,卫国利家老太太心脏不好,真要是硬往外拽,心脏病发作死了人麻烦就大了,到时自己担待不起呀。他不想完全按不怕天的指示办,吩咐手下一个小混混先行一步,“你到卫国利家告诉老太太,她儿子出车祸了,别说得太严重,别吓坏老太太,把老太太骗出来领她在街上逛一个多小时,我这头拆完了,你再把她送回来。”
拆迁现场有几百人围观。不怕天命令手下人把卫国利等几家的门砸开,室内的东西扔到大街上,挖掘机在楼口处从上往下一砸……这活干的绝了,楼没倒,人也甭想再住了,楼口已被砖块瓦砾堵得死死的了。
人眼是杆秤,斤两看分明;当拆迁大功告成撤离时,围观的人有朝地上吐口水的,有咒天咒地恨不平的,更有些不忿的年轻人,干脆拾起地上的砖块瓦砾扔向挖掘机。
报信的人领着卫母逛了半天街,也没见到卫国利的影,心急如焚的卫母问:“在哪儿出的事你该知道哇,领着我瞎找,急人不急人?”
“没啥大事,你就放心吧。”报信人说着手机响了,拆迁头通知他,大功告成,可以放老太太回家了。报信人关了手机,对卫母说:“老太太,你儿子回家了,自己回去认不认识路?”
“你忙你的,我能找到家。”找了半天儿子的卫母,听说儿子回家了,拉着报信人的手,千恩万谢的说,“小伙子,大娘谢谢你,好心有好报,没事就来家串门呀。”说完,硬塞给小伙子二十块打车钱。
卫母一路小跑着往家赶,汗珠吧嗒吧嗒的直往地下掉,是累的?还是急的?反正这一趟把老太太折腾够呛!等到楼前一看傻眼了……“儿子在哪呀?哪里还有家呀?”她感到天要塌了,地在往下陷;只觉眼前一黑,扑通一声,仰面摔倒在地,啥也不知道了。
好长一段时间,卫国利既没去干活,也没空闲时间张罗家里动迁的事,他每天忙着都要往医院跑;是燕子病了,听闺女说的;燕子没有钱看病,自杀了。卫国利听到噩耗,当时就惊出一身的冷汗,不知为什么,心就像被人用刀扎了一样的痛。过去所有的是是非非,已不重要了,现在脑子里想的、眼前晃动的,都是即漂亮而又单纯、即可气而又不幸的燕子……
燕子得的是败血症,当初,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是牛银图把她逼到了绝路。
这是在得知燕子病情后的事,牛银图也病了。他得的啥病?心病!每当他见到燕子病病怏怏的眼神,不知为什么总会感到四肢乏力,心灰意冷,胸口堵得慌。“败血病可是要命的病,搞不好要花去自己大把大把的钱,一个婊子的命,能值几个子,给她看病值吗?”牛银图心里想,“看好她的病,自己就要掏腰包,糟蹋了自己的钱财,等于要了自己的命啊!婊子纯属社会渣滓,有必要为人们都要唾弃的渣滓,败弄自己的钱财吗?”
牛银图想抛开燕子远走高飞,飞哪去?离开做市长的老爹庇护,别说飞,就是爬,他也爬不动啊。
“爸,在外地给我找个官做做,我不能把辛辛苦苦赚来的钱,都搭在婊子身上。”牛银图找到已荣升副市长的老爹说。
“这回知道错了?早就说过你,漂亮女人多了,三陪小姐怎麽能做牛家儿媳妇!”当初,牛银图和燕子搭伙过日子,牛副市长知道后就极力反对,为此,爷俩常常常会闹个半红脸。现在,做儿子的知道错了,当爹的还得费心呐!“现在她重病在身,你不能一走了之,要注意舆论、注意影响;一个市长的儿子更应该乐于行善呐。”
“你想叫我给她看病?我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凭啥呀?”
“不是叫你给她看病,为人处事,任何时候都不能感情用事,尤其你是市长的儿子;要懂用心计,要讲究策略,就像老爸在官场,遇事不要急于去处理,即便有了正确的处理方法也要等等,也许会有更好的解决方式;站在不同的角度就有不同方式方法,要学会换位思维,只有在保证自己进退自如的情况下,方可决定施政大略。”牛副市长沿袭自己做官的套路,循循诱导着儿子,“当务之急你要做的,首先要学会哄人,天天哄她乐呵呵的,你给她看不看病外人知道吗?不了解内情的人肯定要赞美你品德高尚,这对你今后在社会上谋发展,就积累了本钱。”
“你不会叫我伺候她到死吧?”牛银图不解的问。
“我说叫你伺候她了?这么细致的跟你解释,你咋还比开窍?说白了就是要你学会敷衍,要学会拖;一个白血病人能拖几年。”牛副市长因儿子的愚钝皱皱眉头,胸有成竹的说,“凡事不能马上办好的,只能敷衍、只能拖;只有拖、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牛银图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心想:“当官的遇事不急不火的劲头,真他妈的叫人受不了,我可没这个耐性。看来,自己的梦,只能自己圆了。”
“这么重的病,早不去医院做检查,拖大发啦才想看医生,你这不是要活人的命吗!”牛银图从他爹那儿回来,对燕子的病情就表示出强烈的不满。他没耐心拖,更不想敷衍,他想及早的把事儿说开,认为这样对谁都有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