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钢市场门前,总有一些等着装货卸货的力工:有到市场卖废钢的,需要雇用力工卸车;有到市场买废钢的,需要雇用力工装车。这个工作,没有足够的力气可干不了,尤其是装车,轻薄的废铁片挤压成块后,每块轻的也有**十斤,重的能达到一百**。这么重的分量,一个人必须能抱起来,递给站在高处的(一般拿大油桶垫高)二传手,二传手再抱起来,递给车上的伙计,车上的在一块一块的给摆好。一上午,每个人都要经手搬动三十多吨重的份量;一车装完,每个人就能赚到六七十块钱。超强的体力劳动,市里人很少有干这行的,多是来自农村的棒小伙。
烧烤被抓的实在干不下去了,做别的买卖又没本钱,卫国利只能干力工了。心想,“一上午能装一车,下午在卸几车料,一天下来也能赚上百八十块钱,一个月下来就能赚到两千多块钱;公务员每月也就三千来块钱呗,自己知足吧!干上五年六年,自己就能在废钢市场租个摊位,做个小老板了。”
想的不错,干起来就不是那码事了,**十斤重的,他还可以;一百多斤重的,他一块也不搬不起来。为此没少叫人骂,很少有人愿意和他搭伙干。
“搬不动咋办?没别的招,就是练。”他心里想,“多吃点苦,找不到搭伙的,就是不赚钱帮别人搬,也要把力气练出来。”
“你也不看看多大年纪了,人一到四十来岁,骨头一天天开始变酥了,你到想把它练硬实喽,你这是逆天道胡来呀!”梁菜粥把卫国利找家说,“农村人打小干力气活惯了,有一把子力气,市里人哪挨过这累?你以为少要钱就可以给人家搭个手?人家是不好意思撵你,磕了碰了对谁都不好哇!”
“我知道这些人有意见,没办法,我总得混碗饭吃吧?”
“装车活真不适合你干,这样好不好,你到我这来吧,钱挣得比装车少一点,但是没有太重的活,就是磨叽,一天到晚没有闲工夫。”
梁菜粥开收购站时常往国利单位跑,彼此熟识,知道国利为人厚道,做事认真,绝对是值得信赖的好工人。虽说现在不需要多雇人,梁菜粥爱才,像国利这样干活不藏奸耍滑的人,即使暂时养着,也没有亏吃呀。
“那就谢谢梁老板啦!”卫国利痛痛快快的答应下来。
就这样,头一年他除了给梁菜粥干,业余时间还要卸几车料,终于练出了一把子力气,一百多斤重的东西,在他手里一鼓劲也能搬起来。
秋末初冬,要是赶上下雨天,这可是装卸工最难熬的时候了。冰凉的雨水把衣服淋透了,风寒水冷,干活的时候浑身冒汗,还感觉不到太难受,活一停下来可就遭了罪;嘴唇冻得发紫,上下牙磕碰着,浑身颤抖个不停。要回家了,卫国利会扛着自行车往家跑;车骑人是他的创举,不管别人怎么看,他总会自圆其说:负重跑能健身冒汗,多冒汗又能抗风寒——这是种什么精神?他闺女说,这才是新社会培养出的阿q精神啊!
卫国利一条腿被车上掉下的废铁砸伤了,腿骨骨折,医院大夫希望他住院治疗。他可舍不得花这笔钱,他要为自己今后也能做买卖,当个小老板积累足够的资金;何况自己的同志李涛两口子都下岗了,老父又常年卧病在床,生活够累的;有一个读高中的女儿,又摊上一个读大学的儿子,愁的两口子整天唉声叹气,自己瞅着也跟着心痛。多年的同志,虽说自己并不富裕,和他比还是好过一些。出于同志间的友爱,卫国利每月都要赞助他一百二百的,一年下来,这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能省就得省,不该花的钱,坚决不能花!他只买了点换敷的药,求工友用自行车把他驮家去了。
“妈妈,爸爸的腿砸了,腿骨砸折;奶奶说,大夫叫他住院他说啥也不住,你看咋办呐?”女儿小红去看卫国利回来,心疼的对母亲说。
虽说燕子和卫国利离了婚,闺女在他们两人之间来回跑,也就成了他们之间的小信使。国利的脚伤,触动了燕子的软肋,揪动了燕子的心,何况燕子始终在心里念着卫国利过去待他的好。
“怎么办好?自己的钱被‘第二任老公’二鬼子骗走后,省吃俭用又攒下几万快钱,存的是死期,要动的话,几千块钱的利息就没了?现在国利需要钱,自己该不该帮他?自己不帮他还有谁会帮他?”燕子手里不是没现钱,有钱,担不是她的,是她现任“老公”给她拿的上货钱,“真要是给国利送钱,现在的“老公”会咋看?外人会咋看?国利又会咋看?”也不知该不该这样想,反正燕子想了很多、很多,心里七上八下的就是拿不准主意,“我只是想帮帮他,并没有别的意思,世人眼里咋看还是小事,关键是“老公”会咋看?国利会咋看?会不会认为我难舍旧情,别有用心?”
“妈妈,你快想点办法呀?爸爸不能干活挣钱了,他和奶奶咋生活呀!”女儿急得要哭了。
“人言可畏呀!但是,骨折不抓紧治,会误了他的后半生,”燕子看着急得要哭的闺女,眼圈也红了,背过身擦了擦眼角,心想,“别人咋想、咋看、咋说,是别人的事,自己的脸早就丢净了;只怕“老公”猜疑,只有先瞒着他,自己的存折到期,马上提出来给他补上;只要国立不怪我,为了不耽误治疗,使他能早日康复,就没必要有那么多顾虑。”想到这,燕子不再犹豫,拿出一万块钱对闺女说:“小红,把这一万块钱给你爸爸送去,叫他去医院,你留那陪你奶奶住一段。”燕子只能这么办。
“妈妈,你咋忘了,过去爸爸没有工作,你也叫我给他送过钱,他根本就不要你的钱。妈,我求你给爸爸送去吧,这种时候,爸爸见到你肯定会高兴的。”
现在的孩子,人小心大,精明着呢。
燕子犯难了,“给国利送钱,国利会不会叫自己难堪下不了台?婆婆会不会把自己骂出来?人和人的关系咋就这么难处理呀!”
既然离了婚,曾经有过的美好记忆只能尘封心底,真诚和善良早已被虚伪和怨恨所取代;不成夫妻就得成冤家,世风如此,非燕子多虑啊!岂不知,感情麻木,生活就是冰冻的世界;打开心灵的闸门,让感情互动,人与人之间才会增加更多的理解;生活中才会多一份温情。人和人之间为什么不能多些宽容,少有一些怨恨呢?抛开世俗的偏见,熬过冬天就是春!
燕子顾虑重重的出门打个出租车,给国利送钱去了。
燕子离婚后,在酒店前后做了一年多的小姐,见的人多了,也长了不少见识。一年多的时间虽说也赚了一些钱,她这钱赚的可不易呀!吃的苦、遭的罪,一点不比卫国利吃的少。
有些嫖客,从来不拿小姐当人看,为了二三百块钱,能折腾你一宿;高兴了不差钱,不高兴了非要给你打个五五折;遇到耍横刁蛮的主,不给钱是小事,折腾你半死不说,临走还得打劫点,不给他就会赏你俩巴掌。被打劫了该报警啊?她不敢,因为政府不收她的税,逮着除了教养还要罚她的款,再大的伤害也只能自己忍受着,再多的泪水也只能往肚里咽呐!
想不受人欺负,精明的小姐都会给自己找个铁子做靠山,运气好的靠个当官的,或者找个警察做铁子。运气差的,只好委身个地痞混混做保护神喽!
二鬼子能说会道,手脚又勤快,成天把燕子哄得乐呵的。啥叫铁子?俩人的关系不是建立在金钱上,只要小姐有事求帮忙,铁子就不会打马虎眼;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应是他们时常挂在嘴边的话。当然喽,陪铁子睡觉可要免费的啦。燕子认为,二鬼子人勤快,嘴又甜,心眼儿肯定错不了。你进我一尺,我进你一丈,燕子为人处世就好咬这个理。她把二鬼子当成了最要好的朋友,久而久之,二鬼子便顺理成章,成了左邻右舍眼里的——燕子的“第二任老公”,两人在外租房搭伙过上日子了。
“燕子,你卡上有多钱?”有一天,二鬼子到酒店把燕子找到僻静处问。
“五万多块钱。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妈突发脑溢血,住院押金还差一千块钱,医院要求今天必须把押金交了,不交押金医院说啥也不留。我妈把我从小拉扯大,没享过一天福,我不能眼瞅着老人家死在医院门口哇!”二鬼子说着,“扑通”一声给燕子跪下,低着头眨巴眨巴眼睛,勉强挤出几滴眼泪,“我的好老婆,你能不能借我一千?”
“别这样,快起来;我马上到银行去提。”又是跪、又是哭,搞的燕子惶然不知所措,赶紧扶起二鬼子急切的说,“在哪家医院?这样好不好?你等我一会儿,我安排一下咱俩一起去。”
“医大二院。我知道你今天忙,你不想坐台,老板娘要你做领班,这么大的事咋能耽误?”二鬼子爬起来抽抽搭搭的说,“你就忙你的事吧,你要是信得着我,就把储蓄本给我,我自己去提。”
“跟你有啥信不着的。”燕子说着,拿储蓄本给了二鬼子。
一天、两天过去了,一周过去了,二鬼子再也没有回到他的出租房,燕子几次去医院找,也没见到二鬼子的身影;挂传呼,二鬼子又不回,心想,“他老妈是不是仙逝了?二鬼子肯定经不住打击也病倒了?否则的话,他人来不了,也该给我打个电话呀!”燕子看人从来不往坏处想,今儿的事赶上了,所以她才这么想。
燕子买些礼物,托人打听找到二鬼子家,哪想到二鬼子早就把房卖了,和他母亲搬走一个月了。问问新房东二鬼子搬哪儿去啦?新房东连连摇手说不知道。那就再打听打听左邻右舍吧;现在的楼上楼下几乎是老死不相往来,根本就没有认识二鬼子的。这回燕子可有点沉不住气了,马上打的来到医大二院。经朋友在住院处查找,二鬼子借钱当天,根本就没有老太太突发脑溢血住院的。
燕子知道上当了,一年多的积蓄就这样叫二鬼子骗走了……一年呐!为了这点钱,忍受了多少屈辱,流过多少伤心的泪……道旁的驴,谁爱骑谁骑;哪有把小姐当人看的呀!血和泪换来的钱,轻易地叫人骗走了,悔恨交加又能跟谁去说呢?
一个人的时候——酗酒,流泪;再酗酒,再流泪;直到醉成一堆烂泥。
酒店今儿歇业的早,燕子一个人又喝起了闷酒。酒店的老板娘乐呵呵的拿两瓶啤酒过来了,想陪燕子喝几杯。
“你为人心眼儿太实在,现在的人除了相互利用就是互相骗,哪有好人呐!整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意不可无哇!”几杯酒下肚,老板娘乘着酒兴,诚心诚意的规劝燕子说,“想实实在在的做人,你就不能在社会上混;想在社会上混,你就不能实实在在的做人。为人处事只有防备心里可不行,必须要学会算计人;你把他算计了,他就会乖乖的从兜里给你掏钱;他把你算计了,你就得上吊去死呀!”
“唉!”燕子叹口气,一口干净杯中的酒,无奈的说:“一个孤苦伶仃的弱女子能算计谁呀?只有被别人算计的份呀!”
“你不是不懂算计,是你太善良,心太软!就凭你长相,算计这些臭男人太容易啦,尤其是那些当官的,你看老的像你爹、像你爷,你要是喊他几声亲哥哥,他浑身骨头就酥啦;再给他玩个犹抱琵琶半遮面,窈窕淑女,君子难逑——妈呀,这些大色鬼不得馋疯了头,你就是女强人啦!”老板娘是乎是过来人,感触多多,越说情绪越兴奋,索性又起开两瓶酒,边喝边磨叨着,“这个社会就是这样,你没能力欺负别人就得叫别人欺负你;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这是自然发展规律,电视哪天不在告诉你呀?现在的人几乎都达成了共识,只有强者,才能在快速发展和进步的社会里,快快乐乐的生活呀!”
“动物进化成人,人才有了人性;今天又要强调弱肉强食了,这不是要把人都退化成野兽了吗!”燕子满上一杯又是一口干,然后瞪着猩红的醉眼怪笑着说,“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你吃我,我吃有钱的爷们,有钱的爷们吃谁呀?”
“民脂民膏哇!”
“哈哈……”满是酸心的笑,听的人心里揪打的痛。
燕子懵懵懂懂的面相,多了几分醉态。她一只手倒酒,一只手搂着老板娘的脖子说,“说的太好了!社会发展进步了,人性又要衍化成兽性啦;人要吃人啦;老板娘,趁着咱俩还没有被有权、有钱的老爷们吃掉,再干一杯。”
老板娘一口把酒干净,气不公的说:“你以为现在的人还有多少人性?叫我看还不如野兽呢!野兽是靠本能谋生,有些人早就不把自己当个人看了,你和二鬼子关系多好哇,他照样骗你。”
“既然人没了人性,就不怪他了,咱姐俩喝酒。”
“今天管你够,明天可不能这么喝啦。天天借酒浇愁,不解决啥问题反倒伤了自己的身子。其实像你这样实在人不适合在社会上混,思想单纯只能去吃亏的角。”老板娘拉起燕子的手摇了摇说,“听我劝,回家找老公认个错,和他复婚吧。”
“正经人谁会找个婊子做老婆!”老板娘的话又勾起燕子伤心处,歇斯底里的喊,“我不配,国利不会要我,没有哪个好人会要我,我不配呀……”
哀哀戚戚的语调,有苦、有悔、还有悲,足以叫听者落泪。
一失足成千古恨!这年头卖中药、西药、假药,卖啥药的都有,咋就找不到卖后悔药的呢!
“一个女人带一个孩子过确实不容易,他不要你有人要你呀。”燕子的情绪稍有稳定,老板娘又提出一个新话题,“常来看你的牛老板就很不错吗。”
“老板娘笑话我了,人家有钱有势能看上一个小姐?无非是拿咱们小姐逗逗闷。”
“你现在是领班,不是小姐了。我早就看出来啦,他对你挺有意思,差的是谁来给你们往一起撮合。”
“他人品咋样,上哪去了解呀?总想着到酒吧泡妞,能是好人吗?!”
“他天天来还不是冲你吗!啥叫好人?现在的人只要没投毒放火,你根本区别不出谁好谁坏;骨子里都是为自己抓挠钱,才会损人利己,坑蒙拐骗,做出丧尽天良的事。依我看,牛老板的人品你别管他,你图他一头;听说他爹是区长,能攀上这样的靠山,今后你要风有风,要雨有雨;即使牛老板不是个人,你就当侍弄一头牲口啦,罗锅趴铁道——直个就行!你们要是成一对了,我这个酒楼也能沾些贵人的光啦!”
哇噻!老板娘陪酒原是带着目的呀!
在一次偶然的机会,燕子买衣服把拎包落在牛老板售货档口的柜台上。回去找时,柜台售货员矢口否认,正在俩人理论时,牛老板走过来。
“小姐,拎包是捡到一个,怎么能证明是你丢的?”
燕子把包里放的钱数,还有其它物件,丝毫不差的说出来。
“你说的到没错。为了以防万一,请你把工作单位、姓名、还有你的电话号码留下;出了差头,咱们便于联系。”
只有一个心眼的燕子,毫无介意的把自己的联系信息留给牛老板。
牛老板把包还给燕子,燕子从包里拿出二百块钱给牛老板,以示谢意。
牛老板委婉客气的谢绝了。
虚情假意的客套,却感动的燕子不知说啥好了,嘴里一个劲的喊着谢谢,心里却感叹着说,“好人呐,这年头真不好遇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