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婕妤凤目生煞,沉声道:“我这个怪病起得毫无道理,就算没有人提醒我,我也要查根究底。”
沈牧把心一横道:“小人不敢肯定娘娘是否真曾被人下毒,但这可能性是存在的。”
张婕妤娇躯剧颤道:“先生为何不敢肯定呢?建成太子把先生开的药方拿去给长安的名家参研,均认为此方主要是解毒之用,但由于配方之法不依常规,故才不敢肯定。”
沈牧心内又痛骂李建成,苦笑道:“娘娘明察,太子殿下亦曾多番向小人查问此事。唉!娘娘可否帮小人一个忙呢?否则恐怕小人今晚就要急卷铺盖逃离长安。”
张婕妤不悦道:“先生是我的救命恩人,谁敢来欺负你,说出来让我禀告皇上。”
沈牧装作骇然道:“万万不可,否则小人会更难做人。”
张婕妤微嗔道:“先生跟我直言无忌,不要尽是这般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
沈牧压低声音道:“小人虽是治病的高手,但对用毒却毫不在行,只懂依据望闻问切四大法则施针用药,所以对娘娘有否被下毒,不敢违心放言。唉!但太子殿下似乎认定事实该是如此。假若小人,唉!我都是早走早着算哩!”
张婕妤明白过来,道:“先生万勿轻言离去,我既了解先生的处境,当然晓得怎样在皇上面前说话。”
沈牧并没有如释重负的轻松感,皆因他知道张婕妤和李建成必会联合起来诬毁李世民,不过此事他既管不了,亦不到他去管。
还有什么可以说的,乘机告退。
爆竹的响声从众里巷各处传来,令人忘记了长洒不休的飘雪。
刘政会来找沈牧去吃午饭时,沈牧已坐得腰酸背痛,头昏眼花,比在战场上苦战竟日更辛苦,还要装出兴趣盎然、乐此不疲的样子,其实是有苦自知。
不过比他更累的是那两个工部的人员,爬高爬低,给沈牧使得团团转,早疲不能兴。
沈牧本想坚持下去,见到他们的样子,只好打消此意,但却不想到福聚楼那么远去浪费时间,问道:“难道每次吃饭都要到宫外去吗?”
刘政会闻弦歌知雅意,笑道:“原来先生像政会般是个建筑痴,这里每个官署都有独立的膳房,聘有专人造饭。不过宫内最佳用膳的地方是中书外省旁的四方馆三楼,菜式虽及不上福聚楼,但与宫城只隔一道横贯广场,际此雪花纷飞的时刻,我们可北望太极殿在雪中的美景,把酒谈论古今建筑,正是人生乐事。”
沈牧心中叫苦,暗忖自己哪够斤两和他谈论建筑,又不能拒绝,只好在面具内暗自苦着脸和他去了。
沈牧与刘政会来到四方馆三楼的膳厅,才明白什么叫悔之莫及。
他的丑脸成为最易辨认的标记,人人争相过来与他攀谈结识,好为日后请他治病铺路。
来自什么司农寺、尚舍局、卫尉寺、大理寺、将作监等的无数官儿,人人热情似火,不要说沈牧记不下这么多官职名字,最后连他们的脸都觉得分别不大。
唯一好处是刘政会没法和他研究历代的建筑。
送菜上台时,来拜识沈牧的人流才稍息下来,偌大的膳堂恢复刚抵达时的情况。
沈牧透窗望往雪粉飘飞下的宫城,太极殿的殿顶耸出其他建筑物上,比他所处的位置尚要高上近两丈,可以想象在其中接见群臣的威风。
刘政会的声音在耳旁响起道:“这四方馆的膳堂专用来接待各地前来的使节,故以四方为名。先生若有兴趣知道,让小弟介绍个最佳人选你认识。”
沈牧未来得及拒绝,刘政会离座到另一角去,不一会儿请了另一官员过来介绍道:“这位是外事省的温彦博大人,没有人比他更能回答先生的问题。”
沈牧不是对中土外的形势没有兴趣,只是现在给那些建筑图卷弄得晕头转向,哪来兴趣理会其他的事。
温彦博文质彬彬,一副学究书生的模样,四十许岁的年纪,俨然是一个老夫子的模样。
温彦博当然晓得他是大红人,态度恭敬热情。
沈牧无奈下只好把先前的问题重复一次。
温彦博意态悠闲地道:“北方现在最强大的东突厥、西突厥、回纥和薛延陀四族,其他拔野古、仆骨等国势弱少得多。”
沈牧道:“这四国小人也有所闻,其他就从未听过。嘿!这些名字都很难记。”
刘政会道:“西方最强大的是高昌和龟兹吧!”
沈牧听得龟兹之名,想起洛阳的龟兹美女玲珑娇和乐舞,饶有兴趣地问道:“龟兹是否盛产懂舞乐的美人儿?”
温彦博莞尔道:“先生原来如此见多识广,龟兹舞乐,确是名传西域,但若论美女,则以波斯国最著名,他们的宝石、琥珀、珊瑚、水晶杯、玻璃碗、镶金玛瑙杯亦风靡我大唐。”
沈牧给勾起对云帅生死的担忧,登时有食难下咽的感觉。
刘政会为人健谈,问道:“波斯国势如何,波斯商这么懂做生意,其经济当是强盛繁荣。”
温彦博道:“波斯现在由萨珊王朝主政,不过形势却未许乐观。新近有批波斯商来到长安,听他们说他们邻国大食国势日盛,四出侵略,对他们形成极大的威胁。”
沈牧心中一动,问道:“这些波斯人到长安后住在什么地方?”
温彦博道:“他们住的是长安唯一的波斯胡寺,那是居住在长安的波斯人在得到刘大人的批准后兴建的。”
刘政会失笑道:“温大人竟来耍我,没有皇上点头,政会有什么资格去审批?”
沈牧暗忖若云帅未死,理该到长安来察看形势,欣然道:“竟有外国人在此建寺,那定要去看个究竟,不知此寺建于何处。”
刘政会道:“就在朱雀大街西、清明渠东崇德里内,非常易找,里内有数十户是在东、西两市开波斯店的波斯胡人。”
温博彦正要说话,一名部卫匆匆而至,致礼后道:“皇上有旨,刘大人请即入宫见驾。”
刘政会吓一跳,慌忙起立去了。
沈牧的心却直往下沉,暗忖难道自己查看工部宗卷一事张扬了出去,给李渊生出警觉,故召刘政会去问话。
若真是如此,他的寻宝大计不但宣告完蛋,连能否脱身亦成问题。
沈牧一边查看卷宗,顺道向两位“助手”探听口风。
他们既得刘政会的吩咐,更知沈牧乃皇上与贵妃看重的大红人,兼且不须戒忌,沈牧问的又是旧隋的事,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令沈牧对杨素当时的情况,有进一步的了解。
隋文帝杨坚是非常干练而有政治手腕的开国帝君,政绩斐然,却有个严重的缺点,就是极重猜忌之心。
不知是否怕人重施他自己的夺国故技,开国大臣大多获罪不得善终,功臣刘防、郑译、梁士彦等先后被诛。
杨坚又喜怒无常,手段严峻,所以群臣伴君如伴虎,惶恐不可终日。
杨素是少有能得善终的隋朝大臣,他全力助杨广废太子杨勇,登上帝位,其中更可能煽动杨广毒杀皇父杨坚,正是为求自保的一种手段。
问题来了,假若杨素的秘密宝库是在杨坚执政时由鲁妙子策划建立,此事必须非常隐秘,以避杨坚的耳目。
在这种情况下,杨素绝不会在自己名下的宅院内动工兴建秘道宝库,若给杨坚发觉,任他杨素舌粲莲花,也将百词莫辩。
沈牧敢肯定杨素只会在表面上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地方兴建宝库。
杨坚任命宇文恺于开皇二年动工建新城,不到两年迁入新都,大赦天下,此后城内不断大兴土木,直至今天。
照道理若于新城初建时开凿地下库藏,最易掩人耳目,因当时形势混乱。只是杨坚诛杀大臣,始于开皇六年杀刘防,故杨素生出警觉,兴起建造宝库之心,该是开皇六年后至仁寿四年杨坚驾崩十八年间兴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