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凤祥则和伏骞寒暄,一片欢腾热闹的气氛。新增的宾客尚有白清儿、郑淑明和郑石如。
乐队暂停演奏,鞭炮声、劝酒和说笑的戏谑声,少年男女嬉玩的喧叫,不断从前两堂和后园里传来,比起来内堂的气氛便严肃多了。
侯希白把沈牧扯到一角,低声问道:“子陵兄呢?他为何不来凑热闹?”
沈牧道:“小陵他有事不能来,你究竟有什么事?”
侯希白的俊目朝已入席并排而坐的董淑妮、荣姣姣瞥了一眼。那一席是设在中央四主席之一,差不多坐满人,包括王玄应、王玄恕两兄弟在内,全是年轻一辈,人人抢着向两女大献殷勤。但两女的目光却不时朝沈牧和侯希白飘来,显示对他们很有兴趣。
侯希白道:“锋寒兄和子陵兄有向你提过我曾跟踪阴癸派妖女的事吗?”
沈牧这才想起徐子陵曾向他说过,勉强振起精神,道:“怎么样?究竟是谁?”
侯希白凑近些许道:“就是那穿云南蜡染的绝世美人儿。全场只有她一人穿这种衣服,显是非常爱出风头。”
沈牧从来不大留意女孩子穿什么衣服,只凭直觉感到她是否好看。皱眉道:“你是对女孩子的专家,我却是一窍不通,不说那么深奥行吗?”
侯希白哑然失笑道:“我不方便指点她出来,因为全场的年轻女子都在对我们虎视眈眈。蜡染的特色就是在浸染的过程中因蜡角裂,被染料沿裂隙渗入,遂成千差万化的冰炸纹,变化自然,毫无定式,色调素雅而变化万千。”
沈牧这才发觉董淑妮的彩衣正是那个样儿,一震道:“你不是说那衣作蓝红间色的刁蛮女吧?”
侯希白喜道:“寇兄果是一点便明,正是此女,绝对错不了,她是谁?”
沈牧倒吸一口凉气道:“竟非荣姣姣而是她,真令人意想不到,不过她的轻身功夫确非常好,只是不知她亦深谙武技而已。”
侯希白催道:“她是谁?”
沈牧苦笑道:“她就是王世充的外甥女,但应不会是阴癸派的妖女。”
心忖我还和她有过一段香火缘。此女的高明处是自认轻功了得,而武功平常,而他们则从未怀疑过她的话,因为她实在没有说谎的理由。
荣凤祥的笑声打断了各人的谈话,接着他情意殷勤的招呼众宾客入席。
白清儿和郑淑明坐在沈牧对面,本是仇人见面,份外眼红。但出奇地郑淑明像当他不存在般,只和白清儿浅谈轻笑。
当各人坐好后,沈牧才发觉右旁的席位空了出来,问侍候的小婢,小婢只说是依管家的吩咐,其他一概不知,令他摸不着头脑。
郑石如和他敷衍两句后,便向侯希白搭讪,没再理他,而他亦乐得耳根清净,游目四顾。
此时荣凤祥长身而起,欣然举杯道:“今天是荣某人五十贱降的日子,难得各位贵宾大驾光临,其中更不乏远自千里而来的好友,令荣某人备受荣宠,谨借一杯水酒,聊表敬谢各位的心意。”
众人纷纷起立回敬,气氛登时热烈起来,恭维与斗酒之声不绝于耳。
好一会儿后众人才坐回原位。
荣凤祥神秘一笑道:“在菜肴上桌前,荣某人先送给各位贵宾一点惊喜,有请尚秀芳小姐。”
众人一齐哗然叫好声中,乐队起劲地吹奏起来,厅内洋溢着一片欢乐的气氛。
侯希白更是目射奇光,聚精会神的等待这名妓出场献艺。
尚秀芳甫一登场,登时令董淑妮、荣姣姣这等美女也失去点颜色。
若论容光艳态,众女是各有特色,颇难判别高下,可是尚秀芳那种别具一格的风韵仪态,却把诸女比了下去。
她显然比较擅长哀怨缠绵的小调,所以今次演唱欢乐的贺寿歌曲,虽仍是非常出色动听,沈牧总觉得稍逊于昨天在尚书府中的表演。
不过自她开腔后,大厅中几乎人人听得如痴如醉,徐子陵和沈牧却是例外的两个。
他们两人现在的心情,都对欢悦的调子感到抗拒。
徐子陵乘机从容观察四桌主席中一众人等的反应,神情最投入的是侯希白,差点便要闻歌起舞的样儿。李世民和伏骞虽全神聆听,却仍是神态从容冷静。其他人则形神不一,但都为尚秀芳简直如天簌仙音的曲艺与优美妙曼的舞姿而动容;突利更是目射奇光,似恨不得咕嘟一声把这活色生香的红伶一口吞掉。
尚秀芳那对勾魂摄魄的剪水双瞳,配合着身段表情滴溜溜的转动,不住朝席上扫去,弄得把持力稍弱的年轻一辈更是神魂颠倒。
一曲既罢,立时掌声如雷,彩声震耳。
余音仍是萦耳不去之际,荣凤祥亲自离座迎接,把尚秀芳送至沈牧身旁的空位去,在一众男士起立欢迎下,荣凤祥向沈牧打了个暧昧的眼色,笑道:“寇兄弟给老夫好好招呼秀芳小姐。”
这么一说,席上各人均知尚秀芳坐于沈牧之侧,非是随意的安排。
介绍过后,尚秀芳坐下,荣凤祥这才离开。郑石如尚未坐稳便视沈牧如无物般向尚秀芳不停口地赞美她的色艺。
侯希白虽含笑瞧着尚秀芳,却丝毫没有急色之态,风度极佳。
此席不知是否蓄意的安排,占了大半均为女宾,只有沈牧、郑石如、侯希白和另两个洛阳权贵世家的公子哥儿得叨陪末席。
菜肴此时不断端上,而由前、中两堂进来敬酒的人群则川流不息,把宴会的气氛推上高峰。
荣凤祥酒量极佳,来者不拒,只间中要席上诸人代喝,代喝得最多的一个当然是他身旁的王世充。
徐子陵把所有情景都看在眼内,暗忖荣凤祥不知有意还是无心,竟有点像要灌醉王世充的样子。不过王世充功力深厚,又是老江湖,自该有他的分寸。
正思索时,玲珑娇凑近他道:“你刚才为何对尚秀芳的演唱漫不经心呢?是嫌她唱得不好,还是不爱好乐曲?”
徐子陵呆了一呆,始知她一直在留心自己,有点尴尬的道:“我只是比较爱听情调幽怨的调子。”
玲珑娇悠然神往的道:“昆仑山南月欲斜,牧人向月吹胡茄。胡茄羌笛,声最悲切,有机会公子定要一听。”
那边的尚秀芳也终找到和沈牧说话的机会,低声道:“妾身住在曼清院,假若明天有空,可否找点时间来见见妾身呢?后天秀芳便要到关中去了!”
沈牧想不到她如此青睐,微一点头,算是答应。
然后发觉郑淑明、白清儿都紧盯着他们,只好希望因人多喧闹,使三女听不到尚秀芳对他的邀约,那种唯恐人知的心理连他自己都不大明白。
就在此时,门官高唱道:“禁卫统领右武侯大将军独孤峰到!”
众皆愕然。
一身官服的独孤峰在四名内侍臣的簇拥下,昂然进入大厅,高声道:“独孤峰奉皇泰主钦命,特来为荣老板贺寿,并代皇泰主赐赠玉树。”
对王世充他却视如不见,眼中似是只有荣凤祥一人。
在此颁赐时刻,李世民等外人均依例纷纷避往一旁,而所有被杨侗管治的臣下,包括荣凤祥在内,无不下跪迎接由杨侗恩赐的礼物。只余王世充和一众从人,不知如何是好。
要知名义上,王世充仍是奉杨侗为主,甚至兵逼皇宫,也只是号称要擒拿元文都和卢达两个佞臣,而非公然谋反。
际此与李密对抗的紧急存亡之秋,假若他公开表明真正的立场,势将名不正言不顺,说不定会失去部分洛阳军民的支持,有害无利。
若要废杨侗,必须先有部署,待时机成熟始可付诸实行,而现在无论如何盘算,都要受此一辱。
想到这里,王世充长身而起,跪伏荣凤祥之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