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说,弟妇柳絮才高,乃是不栉的进士,比我强了何止百倍?”马氏掩着嘴巴笑道:“昔日在馆中待选之时,篇篇题文,都拔得头筹,又旁征博引四书五经,笔下生花,哪篇大作,不是被女官嬷嬷们当做呈文给我们念了!”
“哎呀,”马氏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问道:“我倒是想起来,殿选时候,弟妇那般的才华,怎么不显露一二?却是连大字都不会写了!幸好你又唱了一曲赶牛歌,中了皇上的意,要不然咱们今日,也就没缘分还能坐着叙话了!”
马氏这一席话,其用心之险恶,实难述其万一。
她这么多年摸准了太孙的脉,知道他喜欢学问,喜欢述古,也喜欢通古论今能和他说到一处的女人,但是却见不得女人才更高,他是深受皇帝的影响,觉得女人只需要赏心悦目就可以,是做那龙袍上的点缀,永远不会给予齐肩对等,永远不会正视女人的才华,也永远不会让女人高出自己。
这应该是所有男人的通病。
她自信这样一番话,既可以招来太孙的不满,也能在燕王世子那里,种下一株小小的心苗。
果然太孙就微微皱起了眉头:“才藻非女子事,学了这些,又不能像男儿一样能立一番事业,考个科举正途。”
“是,”张昭华低头答道:“弟妇本来参选是为了做女官的,现在侥幸中选,做了天家妇,便是识字也好,算账也罢,都是为了日后过日子实用,能协理王妃料理内宅罢了。”
高炽那里她是不怕的,六岁那年相遇的时候,张昭华就昂首挺胸地回答过这样一个类似的问题,她说的是“太平无以报,读书不负人”!
到今天她也一直这么觉得,读书是她两辈子做过的,最值得的事情。
解释是多余的,懂你的人自然会理解,无需解释。不懂你的人,更不值得解释。
张昭华这话,其实也回击了马氏拐弯抹角地暗指她心机深沉这一条,因为如她所说,自己明明学富五车,却在殿选时候摒弃了显示才华,而是迎合上意——皇帝不就是放牛娃出身么,张昭华一首赶牛歌唱到了皇帝心里,甚至让皇帝青眼有加,差点就把她指给了太孙。
迎合上意有没有错,没错,而且迎地好了,绝对是扶摇直上获益多多。大家都心照不宣地迎合,但是不能被指明出来,被指明的人一定会是众矢之的。这就好比外廷科举考试中,大家如果提前猜出了主考官是谁,就会偷偷买来他的文章仔细阅读,看他喜欢什么风格的,下笔的时候就往那个风格上写,这样自然中榜的几率更大。
大家都这么做没事,但是若有人被明晃晃地织出来,那是一定要遭受唾骂和攻击的。尤其是像马氏这样含沙射影,聪明人一听就能听出来,她是在说张昭华投皇帝所好,附会逢迎,扯上人品,跟两面三刀的奸邪小人没什么区别。
太孙和世子都是君子,一个质古,一个端方,自然最看不得这样的人品——不过好在张昭华早就说了,我是奔着女官参选的,想在最后一轮淘汰自己,留在宫廷供职,所以才隐匿了才华。
马氏有一个妙处,一时半会讨不到好,她也不强胜,马上就偃旗息鼓风轻云淡好像刚才挑起硝烟的根本不是她一样。只是在张昭华眼里,这样的女孩儿最爱自作聪明,只当别人是傻的,普天下之人皆能被她三言两语或者略施小计就玩弄于鼓掌之中。
从东宫出来,高炽和张昭华又远远撇下了随从,搀着手儿说起了话来。
高炽垂下的衣袖里,其实交握的是两只手。张昭华被他这样牵着,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细琢磨还有些羞人恼人的意思。
因为世子足弱是众所周知了,张昭华这样搀着他,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指摘。
“太孙妃没有站起来答拜,是有原因的,”高炽道:“你莫要心存芥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