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谁都知道,他手下的人绝对不止这个数,光是屯长的数量就严重超标,可无论如何,名义上,他手下都只能有五个校尉——李准一个,领了县尉衔;姜华一个,是为了安抚当地有权有势,绵延千年的姜家;另外两个校尉,名声虽不显的,却都是二十多年前与许泽一起守上党的老人;最后这个被太多人争夺,许氏族人也好,许氏先祖旧人,旧部后裔也罢,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的位置,凭空落到赵海头上,这难道还不够好?若是许泽哪天,不念这份情了……摸着柔软的被褥,看着虽不甚精致贵重,以前却是做梦也想不到,卖了自己也买不起一个边角料的家什,再想想自己几个都在做七八品官员的孩儿,赵海咬咬牙,决定就这么干了。
趁着时间还不晚,赵海命人叫庄七过来,又在王氏的服侍下套上外裳。等他走到书房,仆役点亮烛台,过了没多久,庄七也到了。
宴席上见到许徽的时候,庄七还有些不清楚情况,只以为许徽陪许泽巡视来了,待赵海慢慢地,带了几分犹豫,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向他说明状况后,庄七呆住了。
男子汉大丈夫,谁心中没有一腔热血,渴望上战场杀敌?他们这些天天被拘着训练,有紧急要务才能偶尔出去放放风的骑兵,对战争更是充满了渴望。谁让这个时代的人们,对骑兵有着特殊的迷信与崇拜,认为骑兵一出,普遍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对上骑兵,哪怕不死路一条,也伤亡惨重呢?但庄七与赵海一样,都不怎么想担责任——这便是世家政权与裙带关系的不好,若是谁的功劳与地位,都是真刀真枪干上来的,哪用得着这么忌讳?
犹豫片刻之后,庄七一狠心,便抬起头,利落应道:“卑职定不负大人所托!”
他本是个生长于雁门,不知父母是谁,少时游手好闲,大了坑蒙拐骗,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人,很有几分血性在。哪怕因为骑兵,许徽真出了什么事情,那又如何?自己活着的时候,自然会竭尽全力地保护她,自己若死了……人死之后,一了百了,还需要管旁的么?
见他应下这一责任,赵海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随即老脸一红,觉得庄七是条好汉子,起了惜才的意思,又觉得自己方才表现的这么无能,实在不太像个男人。
两种情绪交织,让赵海犹豫挣扎了好一会软,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庄七说:“这个,庄七呀!我有个小女儿,年方二七,虽长得有点像我,但无论理家还是女红,都是一把好手,性子也很和顺。这男人啊,再怎么漂泊,觉得自由畅快,到底还是需要个知冷疼热的女人在,生几个男孩传承香火,才算圆满,你说,是不是?”
哪怕上党的诸多官吏,乃至上党许氏旁支庶出的族人们再怎么瞧不起赵海,觉得他走了天大的好运,才捡来这么一个官职,但他们表面上都得对赵海恭恭敬敬,毕竟他与许泽的关系做不了假,这个校尉之职也是实打实的。眼下他主动提出,将女儿许配个一个没有根基,年岁也大了自己女儿一轮的屯长,对庄七来说,本应是天大的福分,可庄七心中却有不同的想法。
秦九投靠许徽,是见识到了她的能力,又隐隐猜到了上位者的心思,为自身前程,一开始不得不效忠许徽,哪怕对她心悦诚服,也是这几年的事情,何谈与许徽关系更生疏,之前根本没见过面的庄七?庄七之所以在秦九说了之后,就第一个响应,完全是因为他的野心。
不是没想过投靠许磐、许亨这种大人物,但谁都知道他们将来必定位高权重有出息,上着赶着巴结的人一大堆,哪有他们这些小人物的份?庄七又不是神仙,能算到未来要打仗,对他来说,出人头地的机会,哪怕看上去再荒诞不经,都要抓住,所以他才毫不犹豫地向许徽效忠,也入了许泽的眼。
尚且安稳的岁月,庄七都敢下这种会让人耻笑他一辈子的注,何况快打仗,想凭着军功出人头地的他呢?看赵海的性情能力,上党许氏以后的摊子铺得再大,赵海都只能是个凭借恩情混日子的富贵闲人罢了,贸然就将自己的婚姻许下,看上去值了,实际上……不过两个呼吸的功夫,庄七就下了决断,是以他肃容道:“卑职此去,生死未卜,大人怎可置令爱名声与未来于不顾?”
赵海先是被他义正言辞的神情怔住,听了他的话,又是一愣,想到二十多年前胡人烧杀掳掠,熟悉的兄弟一个个倒下的场景,赵海心中后怕,想说一些激励的,以示自己不害怕的话。舌头却如打了结一般,再说不出任何话来,半晌才结结巴巴地吐出一句:“时辰不早了,你先去休息吧!”
见他这幅反应,庄七更觉得自己的选择没错,便毅然抱拳道:“卑职告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