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着小雨,整个世界乌蒙蒙,就像人的心情,沉重,压抑。
八珍山墓园停着一辆玛莎拉蒂总裁,车上下来的人一身黑色西装,身形修长挺拔臂弯里一束洁白的玫瑰。司机为他撑开一柄黑色的雨伞,他接过,抬脚向着陵园,脚步步步轻缓而沉重,沿着长梯拾阶而上。
从五岁起,他年年来此,二十几年的时间,他以为自己早已习惯拜访这片死者场面之地,却原来…旧伤已经疼到麻木,新的伤痕,依旧疼到每一步都近乎窒息。
五月末的母亲,六月中的大哥,八月末的她。
他不喜欢一年三次的往墓园跑,他不喜欢面对着冰冷的墓碑去诉说真实的心情,他不喜欢他们一个个灰白头像的微笑…他不喜欢,他不喜欢。
这世间悲欢离合再平常不过,可他们却一个一个,都那么迫不及待的离开。没有了血肉相连的母亲,没有了照耀他生活的大哥,连他唯一虚幻的温暖,都没了…他多希望她还在,给他一个拥抱,给他一丝温暖,哪怕只是一声“保重”…
可是回不来了,她回不来了,他们都回不来了。
苏景渊站在那一排墓碑前,与这里长眠的亲人一一打过招呼,然后停在最后,将手中苍白的玫瑰放在碑前,指尖不由去触碰那张冰冷的肖像。
“把你埋在我苏家的墓地,刻着我给你的名字,我却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你无法用这个名字,在这片土地里长眠,就像你从不曾到我梦里来一样,这里…留不住你的魂魄。”
“可是江浅…我不想把你还给任何人,即便你死了,我还是不愿意给你自由。”他笑,有些凄苦“如果你还在,一定又要骂我变太了。”
“…我从来没有拿你当过夏灵暖的替身,你是你,独一无二的你。”
“很多年前,你问过我能不能爱你,那时我没有回答,不是因为不能,而是我无法确定自己有没有那种感情,爱情对我来说,就是一种毁灭,我的母亲,我的父亲…如果不是那所谓的爱,又怎么会有今日。”
“那么多年,我都在骗自己,骗你,我说不可能爱上你…都是…假的。”
天色阴霾层层,始终不可散去。
苏景渊面对着墓碑说了不知多久的话,肩头已经被雨打湿,才将伞整个遮在墓碑上,摸了摸墓碑顶端,浅笑温柔:“我走了,好好睡吧。”
他起身,仰头忘着阴云层层的苍穹,没有一丝光亮可见,像他失去了苏暖的心情一样。他唇角扯起一丝凄色的笑,置身在淅淅沥沥的雨中,沿着来时的路,缓缓回程。
盛夏雨季的勿念庄,格外安静,一种无言压抑的安静。
这一年来老爷子的身体每况愈下,苏暖走后,他开始惧怕失去,也意识到了生命这东西的脆弱,他每天都宿在勿念庄,早晚陪老爷子用饭,闲暇下来也学着苏暖那样,推着他在樱华林里散步,听他说那些爱听与不爱的老话。
南兆临的到来,让他的心越来越无法平静,他知道老爷子所剩无几了。他夜夜都睡在苏暖睡过的那张床,抱着那本被她翻旧了的诗集,试图从中汲取一丝安抚,一丝奢侈的依靠。
他没有再提起与夏灵暖那场不了了之的婚礼,也没有再提起与夏灵暖的婚事,这其中固然有老爷子不赞成的原因,但更多的,是他已经没有办法,跟任何人在一起了。
三十岁的年龄,他告别了过往的风花雪月,成为了一个不婚主义者。
这年隆冬,老爷子终究没能熬过去,却也走的安详。他在第一场雪夜的梦里,走完了六十四岁的人生。
一场风光的葬礼,报纸劈天盖地的跟着凑热闹,苏景渊收购了一家又一家的报社,将那些年报道了他非闻与苏暖之事的前仇旧恨,一并清算了个干净。
午夜梦回,他在如意厅喝的酩酊大醉,呢喃着母亲,呢喃着大哥,呢喃着父亲,呢喃着她,泪水模糊着他的视线,再也看不到那些人了。
这世间,就只剩他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