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指收紧,修长的手指紧紧攥住玉扇,青紫的血管因为愤怒的充血而清晰可见。
挥手让那人退下,柏温凊半边脸阴在黑暗中,如同光和暗的两个极端,在他没表情的脸上,显得格外诡异。
林靖易这几日一直陪着李骥,虽然说是让她贴身伺候,但李骥的所有东西都有专人负责,她也就是照看一下,但即便是这样,她也觉得心安很多,每次看到老太医慢慢摸索出她血的正确用法,她就觉得李骥的昏睡没有那么让人绝望,而随着药的调整,李骥的状态也越来越好,当老太医终于欣喜的告诉她,配药完成,若无意外,李骥应当三日之内就会苏醒。
那一刻,林靖易觉得压在心上的那块大石移开,有一种冲动,让她控制不住的热泪盈眶。
老太医看着眼前这位倔强的姑娘,满眼柔和慈爱的道:“雍王殿下的事情终于解决了,你也不必在这里熬着,去休息一下吧,出去逛逛,别到时候雍王殿下醒了,你自己却病倒了。”
林靖易不知道,仅仅几天的时间,她瘦了多少,那本就不丰腴的脸更加消瘦,下巴尖的都快成锥子了,脸色苍白,眼底下有一层青黑,那是明显睡眠不足。
雍王有人照料,不是劳累,自然就是因为思忧过重。
林靖易愣了愣,看到老人眼底的关切,她心里暖暖的,进入这宫中没有几日,但这宫中龌龊模样她还是见识了,但不曾想,在这宫中也有人,能够保持这样一颗善良的心,让她对这宫廷没有了那么多的排斥和冷漠。
李珏,真的是个好皇帝。
她弯起眼睛笑,好似月牙弯弯,嘴角上挑,弧度柔和,好似花朵绽放,弯起的眼眸中有着点点碎光,好似一双灵眸汇聚星光,至纯至真。
点点头,她谢过老人的好意,这些天,她也不是没有察觉过,她确实状态极为不好,如今得知李骥无事,她心中放下一块大石,也是时候放松一下心情了。
宫中她并不熟悉,除了那个她与柏温凊花费了一整天时间收拾出来的小屋子,这几天没有去,也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了。
她还记得,当天她走的时候,柏温凊好容易才修好的凳子被那两个嚣张的宫人踹翻在地上,重新瘸了腿。
这般想着,她就往书库那里走去。
往日里寂静的书库,她竟然碰上了两个结伴的宫人,两人手中都捧着书,看模样是要拿到外面去晒书。
两人看到林靖易,纷纷躬身行礼,那模样极为恭敬,神态小心而羡慕,林靖易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见两人态度恭谨,就停下脚步道:“你们这是要去晒书吗?”
没有料到长相如此张扬的女子,竟然这般温和,其中一人便大着胆子道:“回大人的话,是胡监察觉得书库的书已经很久没有晾晒过,怕招了虫蛀,今天天气好,就命奴婢们晒书。”
林靖易见她说话条理,目光清明,心中不由得涌起些许好感来,点头道:“你们去吧,左右我也无事,同你们一起晒书也不错。”
说完她就觉得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注意,林靖易始终觉得,书是人类文明史上一项极为伟大的发明,晒书自然也是一种极为高雅的事情。
挽起袖子,她小心的把书抱在怀里,同那两个宫人一起去晒书的地方,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她们聊天,闻着书卷散发的古旧的气息,心中难得的安静平和。
场上的人真的不少,林靖易细细的看了看,发现那两个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的宫人不在其中,便问那个口齿伶俐的宫人道:“那日受罚的两人呢,为何不曾出来晒书?难道有其他的差事?”
那位宫人悄悄的看了看左右,一副很神秘的样子,道:“大人不知,那日胡监察打了她们板子,又将她们丢在屋子里,不准上药,按说这两人是死定了的,谁知第二天,就有一个穿着青色衣裳的俊俏公子来,我还从来没有见过长得那么俊的郎君呢!”
她目光闪闪发亮,神情向往,双颊有一丝淡淡的羞红,少女含羞的模样,旋即不好意思的一笑,继续道:“那位公子找了胡监察,不知道说了什么,胡监察就松口让人给她们两个上药了。伤好之后,就立马被调到挽衣局去了。”
林靖易猜测,那青衣公子,应该就是柏温凊了,只是不知他为何要救那两个宫人,挽衣局,那是一个很苦的地方吧。
她把疑问问给那名宫女,那宫女瞪圆了眼睛,道:“当然,宫中最苦的地方就是挽衣局和盥洗局了,成天不得闲,手泡到水里面,不出几年手就完了,指节粗大不说,下雨阴天都是疼的,我们都私下里说,那两个人太张狂了,不知道怎么得罪了那位大人,是被整到那里去的。”
林靖易听了若有所思,怪不得温凊要救治两人,原来是存了这个心思。
想不到,即便沦落宫中,也依旧有人这般在意照看她。
把书都全部摊开,林靖易出了一身汗,但心里却非常畅快,她与那名小宫女告别,回到自己当初的住处,却发现,她还没有来的及修和摆的东西,都已经摆好修好,看到几天没有来,却依旧干净整洁的房间,林靖易暗叹柏温凊的用心。
回到乾清宫的时候已经华灯初上,依旧是一番繁忙却有序的模样,只是众人脸上都有明显的喜色,林靖易心中一跳,想到某种可能,三步并作两步的走进去。
方一进去,就听到皇帝愉悦的说话声,果然!
林靖易的心跳的极快,却满心的轻松,虽然前面得了老太医的准信,但他一天不醒来,就让她多一点的愧疚,如今他一醒转,终于让她彻底放下心来。
她安静的进去,就在一旁看他,见他容颜憔悴,眼神却依旧有神,看来精神不错。
皇帝难得的红了眼眶,叹息道:“雍祚啊,你这一次可是把朕吓到了,以后万不可如此,留的性命才是首要。”
只是,不管皇帝说的多情真意切,在林靖易出现的那一刻,李骥的注意力就已经转移到她的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冷高傲的馨香,好似镌刻在骨子里,清冷迷人,却又雍容高贵,再也找不出比这更加适合她的味道。
他开口,声音有些低哑,却平添几分令人心痒的性感,道:“皇兄不必如此,这都是臣弟的选择,你是知道我的性格的。”
皇帝可以说是看着他长大,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的性子,只是改劝还得劝,他道:“你啊!”还不等他说后面的话,就看到自己为了他醒来,连事情都不处理的跑过来的人,转头就满眼柔和的看着一旁默不作声的人,声音温柔,竟然比对着他这个兄长的时候还要亲近几分!
皇帝瞬间就不高兴了。
李骥却完全没有察觉到,他虽然小时候略有些波折,但有皇帝护着,长大了的时候皇兄已经是贵为皇帝,虽说有些事情难免要牺牲,但大体上来说,雍王殿下活得还是很恣意的,所以,对于人情世故就略有些迟钝,根本就没有顾忌他兄长那一颗争宠心,满心满眼都是那个女子。
堂堂雍王殿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威慑天下的战神,竟然水润了一双黑眸,语带控诉的道:“我昏迷这么久,你竟然还有心情出去,不在这里陪着我!”
那模样,哪里还有一国亲王的模样,如果加条尾巴,他就是摇着尾巴求关注的大型犬!
完全没有见过自己弟弟在林靖易面前的状态的皇帝,被自家弟弟奇异的画风惊了个目瞪口呆,想不到啊,自家冰山一样不开窍的弟弟竟然有这样一面!
林靖易却是见惯了他这幅模样,见皇帝没有什么动静,她走了几步上前,道:“那日太过匆忙,你又在昏睡,还不曾谢过你的救命之恩,我在此补上。”
她后退几步,想要行大礼,却被李骥拉住,她不敢用力,生怕伤到他,却见李骥皱着一双剑眉,墨黑的眸子里也不见了笑意,认真的看着她道:“你永远都不需要对我说谢。”
那样熟悉且理所当然的话,让林靖易心头一暖,却不去接他的话,一双明眸仔仔细细的看他,见他一切都好,终于安了心。
她轻声道:“王爷能够醒来,真是太好了,你不知道在你昏睡的这些日子里,可把我……我们吓坏了,皇上整日不得好眠,天天来照看你,老太医也日夜翻阅典籍,寻找能够治好你的蛛丝马迹,更有数不清的宫人为你操劳,以后还望王爷行事多加慎重,你一人倒下,牵扯了千万人的心。”
林靖易手轻柔却坚定的往下扯他的手,李骥却执拗的拉着不许她离开,目光灼灼的看着她问道:“也牵扯着你的心吗?”
他眼睛黝黑,如清水中点了两滴墨,平日里面无表情时真真冷到人的骨子里,如今揉了深情,便如黑亮的珍珠,深情到让人不敢直视。
林靖易撇开头不去看他的神情,道:“王爷是我大唐的战神,是我大唐的护身符,我自然也是担心的。”
李骥十分不满她敷衍的回答,尤其是她还不断的试图把手抽走,冰山脸又重新冷下来,嗖嗖的往外冒冷气,对着皇帝道:“皇兄,想来最近政务多,你不必在这里陪着我了,我已无事,休息几天就能上朝了。”
那模样就恨不得直接说,我已经没有事情了,你也别在这里妨碍我谈恋爱。
皇帝将他自小抚养长大,即便他面瘫着一张脸,也能从他的神态中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心中真是又气又酸,气的是这小子竟然醒了就赶人,一点都不在乎他在昏迷不醒的时候自己这个哥哥操了多少心,酸的是这小子有了倾慕之人就忘记了自己这个大哥,他堂堂一个皇帝竟然沦落到要与一个女子“争宠”的地步!
皇帝表示他觉得心好塞。
挥了挥袖子,他沉着脸道:“朕确实还有事,你们,慢慢聊。”
最后一句话说的颇为不甘心。
李骥对于哥哥的不情愿一点表示都没有,说完那些话就专注的看着林靖易,那目光内敛,却如一个经验老道的猎手盯上了的猎物,绝对不能逃脱。
林靖易被他看的头皮发麻,皇帝等人的背影刚消失,李骥就一个用力,将人扯到自己怀里,还不等林靖易开始反抗,他就闷哼一声,成功的让林靖易僵住了身子。
在林靖易看不到的地方,李骥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然后伸手抚摸乖乖倚在自己怀中的女子的发丝。
在醒来见到她的那一刻,有很多话想要说,但是当所有人离开,只剩下他们两人,她安静的靠在自己怀中,忽然就觉得不知从何说起。
掌下的发丝黑亮如锦缎,泛着珍珠一样的光芒,有着浅浅的冷香,让他的心变得柔软,他开口问,声音喑哑却柔和:“我睡了多久?”
林靖易的头埋在他怀中,声音闷闷的道:“四天了。”
李骥挪了挪身子,让她靠的更舒服一些,继续道:“你可有受伤?我方才竟然没有看。”说到后面,他的声音又冷了下来,含着微不可查的焦急。
将人从怀中拉出来,他抓着她的肩膀仔细上下打量,那目光灼灼,就恨不得直接把她的衣服扒下来查看了。
林靖易被他看的双颊飞红,连忙道:“我没有事,你不用看了。”
她伸手制止李骥,却把手腕上缠着的白布露出来,被李骥一把抓到眼前,沉着声音问:“这是怎么了?”那声音依然极为不悦,仿佛下一刻就会大发雷霆。
林靖易却笑了,弯着眼睛笑道:“我能有什么事,不过是那日跌下悬崖不小心被地上的石子划破了个口子。”
她笑容温和,嘴角的弧度自然,丝毫看不出什么异样。
只是,即便这么说,李骥也觉得心疼,动作轻柔的抚摸她手腕上的白布,哑声道:“我帮你上药。”
林靖易拍开他的手,毫不在意的道:“已经上过药了,不过是点小伤,你紧张个什么劲儿!”
李骥却不听,执拗的要亲眼看过才能放心,握着林靖易的手腕不肯放开,林靖易无奈,再坚持下去他也会起疑,索性就由他。
这个男人真的很奇怪,对待别人都冰冷如霜,不要说怜香惜玉,就算是人死在他面前他也只会嫌碍眼,但对她的事情,他敏锐的可怕,无论她的神情多么自然,好似那真的只是一点小伤,他也执拗的放心不下,一定要亲眼看过。
洁白的布掀开,那细腻的手腕上,一道道伤口还有着未干的血迹,明显是利器割出来的,让李骥瞬间血红了双眸,表情凶狠的盯着林靖易道:“谁弄的!”
那语气杀气腾腾。
林靖易无奈,拍拍他握的有些紧的手,道:“放松点,你捏痛我了。”见他乖乖的放松手劲儿,那双眸子却依旧危险的看着她,仿佛只要她一说出是谁干的,他马上就要去把那人碎尸万段一样。
她继续道:“不是别人弄的,是我自己亲手割的。”
李骥一愣,拧紧了俊眉,十分不赞同的看着她,却在看到她神色淡淡的模样,忽然想到一个可能,眼神变得复杂的道:“因为我?”
林靖易知道他聪明,所以当他发现她的伤势时就没有想过要瞒过他。便点头道:“是。那日你受伤太重,我便喂了我的血给你,希望给你止血,却不想,幸亏当日的一点血,才能保你生机不绝。你持续不醒,被我知道,我便找到皇上,言明事实,皇上便让老太医取了我的血反复研究才把你唤醒。”
李骥喉结上下滚动,显示着主人不平静的情绪,他用力的抿紧嘴,眼睛被那几道伤口刺激的通红,他闷着头,拉着林靖易的手给她上药。
伤口有旧有新,看的出来几条伤口是有时间间隔的,想到她隔几天就要划破手腕取血,他心里就一阵一阵的抽痛,他想要保护她,结果道后来才发现,一直在沉默奉献着的人是她。
林靖易看他的模样就知道他又在乱想,弯起手指重重的敲到他的额头上,看他惊讶的抬起头,有些茫然的样子,笑着道:“你又乱想些什么!你为了救我才受这么重的伤,我明明有办法还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话,你怎么看我?这与我本心也不相符,别一副你害了我的样子。”
李骥深深的看着她,却还是倔强的一言不发,仔仔细细的把她的伤口涂上药,他拉着她的手腕道:“以后,你的血的事情不要再跟任何人说起,什么情况都不行。”
林靖易知道他这是在保护她,乖顺的点头。
两人沉默了一瞬,李骥问道:“你怎么会在宫中?”
林靖易便说:“还不是你,你为救我昏迷不醒,你倒是心安了,也不想想皇上为了你大发雷霆,侯家都被他屠了你给赔罪,天天过来守着你,朝堂上的事情又忙,心情不焦躁才怪。”
李骥道:“皇兄一直都对我很好,倒是我让他操心了。”然后他又道:“不过这又跟你出现在宫中有什么关系?”
林靖易暗地里白了他一眼,道:“被迁怒了呀!”她神色愤愤,就差指着他的鼻子教训了:“你也不想想,自己好容易养大的孩子,不但为了别的女人把自己弄成这幅德行,醒来了也不知道体谅一下做兄长的心,要我也要气死了!”
李骥被骂也不生气,看着她笑,她在人前一直都是清冷雍容的模样,只有在亲近的人面前,才会有这样生动的表情,当初他不知道有多嫉妒贺兰南雄,今日,她终于也对他露出如此模样。
林靖易被他含笑的目光看的脸红,这个男人,真的有让人为他疯狂的资本,长得太犯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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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程林飞儿】亲的花,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