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的表情,胡监察挥退左右,两人一同来到僻静处,胡监察道:“林大人但说无妨,但有些事情真的不能说的,就恕老奴有心无力了。”
林靖易明白宫中忌讳多,对胡监察倒是多了些感激,道:“我明白,本来出言向监察打听事情就已经犯了忌讳,林靖易不是不识好歹的人。我想问,雍王现在如何了?”
她眸光潋滟,流淌着浅浅的担忧,想起那人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她眉宇间染上心疼。
其实,林靖易出言问他事情的时候,他就知道林靖易八成是要问那位的情况,果然不出他所料。他暗暗对自己示好的行为点赞,顿了顿,方道:“雍王殿下的事情,皇上盯得紧,严令奴才们不准嚼舌根的,不过问话的是林大人,那杂家就犯一次忌讳。雍王殿下性命无碍,只是不知为何现在还在昏迷,陛下为此大发脾气,大人还需忍耐。”
林靖易听着他的话,心情犹如过山车一般,先生的推测果然是对的,李骥没事,但是他为什么还不醒呢,是伤的太重了吗?
这样想着,她眉头蹙紧,漂亮的凤眸盛满担忧。
胡监察观察她的模样道:“我与一个太医相熟,听他说,雍王殿下这次极为凶险,若不是他可能吞食了什么天材地宝,才能维持他生机不绝,不然,以殿下那么重的伤,还吃秘药压榨自己,即便是活着也形同废人了。”
他偷偷的看她,心中想的是,这位林大人是跟着雍王回来的,雍王吃了什么她应该知道吧,说不定就能救醒雍王,这样也可以算他一点小功劳,往上提提也是有希望的。
林靖易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对他眼底的小小野心丝毫不在意,不管这个胡监察怀着什么样的目的同自己说这番话,他终究是帮了她。
她肃了一张芙蓉面,郑重行礼谢道:“多谢监察告知,今日之事,若有机会,定当厚报。”
胡监察得到自己想要的承诺,心中愉快,却还是装模作样的摆手推辞道:“林大人言重了。”
林靖易回到书库,空荡荡的书库里飘溢着古卷陈旧的味道,令人安心沉静,她眼神放空,茫然没有焦点,她想起了那时,明明连她都能将他推到,当刺客来临的那一刻,他却忽然变得那样强大而不可战胜,她以为是他休息那一段时间积蓄的力量,却没有想到,他竟然服了秘药。
宫中秘药,能够被他带在身上的,要么是保命的,要么是搏命的。
李骥那样倔强骄傲的一个男人,怎么可能去要那种吞服下去可以保命,却要落入敌手,沦为俘虏的保命药。
怪不得,怪不得。
她闭了眼,黑长的睫毛颤抖,显示着主人不平和的内心,她细细的回想着胡监察的话,宫里的人都是人精,一句话要拐几个弯才好,胡监察绝对话里有话。
胡监察说太医曾说李骥是吃了什么天材地宝才能保生机不绝,也就是说,李骥吃的东西不是他从宫中带出来的,而这期间,李骥从未离开过她的视线,唯一的就是……
她看了看自己伤口还没有愈合的腕间,抿了抿嘴,她的血……
林靖易忽的站起来,她的血或许能救他!
即便现在已经华灯初上,皇帝又厌弃她,绝对不是一个好的求见时间,但是她现在心急如焚,哪里顾得上这些,直接跑到路上去拦截皇帝。
她知道皇帝心系李骥,每天必会到乾清宫侧殿去,她早早等在那里,就像请见皇帝,请求他让她去见李骥。
不知等了多久,林靖易终于看到皇帝的銮驾,她姿态优雅,速度却绝对不慢,紧走几步就要跪下求见,哪里知道,还不等她过去,就被围在皇帝周身的侍卫驱赶走,看那侍卫鄙夷的眼神,她苦笑,竟然被当做攀龙附凤的了。
眼看着皇帝銮驾就要消失,林靖易不管不顾的大声道:“皇上,林靖易求见皇上,请让我见见雍王殿下,皇上!”
大太监和安小心的觑了觑銮驾上皇帝的脸色,见他眸色深沉,看不出喜怒,便道:“何人喧哗,打出去!”
那几个侍卫神色更加不耐烦,抓着她手腕的力度大的好似要将她的手腕折断,但林靖易已经顾不得了,谁想到这皇帝变脸比翻书还快,那日在大殿之上还对她赞赏有加,更是钦点状元,转眼就看都不堪她一眼。
但,不管怎样,救李骥要紧,她血的事情不宜声张,她只能高喊道:“皇上,臣有办法救醒雍王!”
这一句话成功的让皇帝有了反应,但不知为什么,皇帝眸子只是剧烈的波动了一下,最终归于平静,和安见状立马挥了挥手,道:“赶紧处理了,惊扰了圣驾,你好大的胆子!”
不管林靖易反复的呼喊,她还是被侍卫丢了出去。
林靖易起身,揉着被侍卫用力捏的青紫的手腕,还没好的伤口被用力掐的隐隐作痛,她看着腕间的伤口,眼中的神色越发的坚定。
即便皇帝不让她见李骥,她就只能偷偷进去了。
打定了注意,林靖易回去,静静的等着,时间一点点流逝,以前过的飞快,现在却因为等待过的格外漫长。
等到她差不多确认皇帝离开之后,她换好衣服,心脏跳的比以往快的多,翻墙进了乾清宫的侧殿,小心的避开伺候的宫人,她终于摸到了李骥的床边。
李骥安静的躺在床上,英俊逼人,面容依旧坚毅,却显得苍白,嘴唇是失血后的苍白,泛着一层白皮,剑眉依旧锐利,坏脾气的皱着,好似即便是昏睡中,他也难以放松分毫。
林靖易看着他被包裹的像个木乃伊,觉得眼眶热热的,她不是一个感情脆弱的女人,但现在却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知道他深受重伤,甚至看到他浑身是血的模样,却总不如现在亲眼看到来的震撼。
都已经这么多天了,他还没能清醒,这个男人有多要强,多倔强她知道,永远如标枪一样挺立,永远骄傲如松柏,他是军中的战神,是这个国家的保护神,所以他的潜意识中就从来没有示弱和认输,所以,宁愿搏命也不要保命。
然而现在,他就这么毫无生气的躺在这里,以这种令她难受的姿态。
她伸手,将手腕割开,凑到他的嘴边,殷红的血散发着清甜的气息,顺着他的嘴流下去。
林靖易满脸急切和期待,她希望李骥能够快点好起来,有些东西还模糊而不确定,但是,不想他就这样躺着,不愿意看到他这个样子。
李骥,你快点醒来吧!
林靖易轻声的道,生怕不够,她几次割破手腕,将血凑到他嘴边,直到那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来,她才收手。
只是,还不等她的手完全收回去,忽然灯光大亮,一阵剧烈的脚步,一大群人将她团团围住,刀剑泛着冰冷的光泽指向她,为首之人,正是当今皇帝。
皇帝脸色阴沉不定,他的目光再看到李骥嘴角的鲜血时猛地变得阴郁,他猛的看向林靖易,眼中浓重的黑色令人战栗,他沉着声音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那声音又惊又怒,咬牙切齿的,好似林靖易一个回答让他不满意,下一秒他就会下令将她碎尸万段。
饶是林靖易两世为人,却也被李珏身上强大的气场惊到。
两人不愧是兄弟,李珏多威严,李骥多冷峻,现在李珏沉下脸来的模样,那眼神像极了李骥,但那种狠绝杀气,是林靖易从未在李骥身上见到过的。
李骥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这么想着,她眼底暗晕悲色,只是在乎的那个人还在昏睡,剩下的这些人谁又在意呢?
她举起还在流血的手腕,给皇帝看,道:“太医怀疑李骥吃过什么东西,他什么都没吃,只是喝了我的血。”
她脸色平静而淡然,仿佛不知道她这些话说出口,会引来多大的震惊。
太医曾经说过,她的血堪比决定的延寿致伤药材,若是这件事情被公布出去,她这个人形人参果会遭遇什么,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只是,这个人躺在这里,毫无生气的躺在这里,为了她才这般狼狈的躺在这里,她怕,怕自己的血没有用,怕皇帝把她赶走,以至于连最后的可能都被抹杀,怕他只能永远这样躺着,再也醒不过来,从此之后,再也见不到他板着脸笨拙的讨好自己的模样。
所以,明知危险,她也顾不上了。
皇帝的瞳孔骤然一缩,然后吩咐和安道:“马上把刘太医叫过来,余下的人,今日之事,你们都没有看到也没有听到,若有人泄露,朕会让他后悔来到这世上!”
充满杀气的威胁,让众侍卫纷纷跪下表忠心:“臣等不敢,谨遵皇上命令。”
皇帝挥手让人都下去,只留下了和安和赶来的刘太医。
一点都没有遮掩的意思,皇帝直接挥手道:“雍祚曾经喝过她的血,你取她的血检查一下,看有什么方法能够让雍祚醒过来。”
刘太医惊讶的看着在旁边安静呆着的林靖易,看到他看着她,她直接把手腕递过来,道:“方才还留了一些,您需要多少?”
十分平静的模样。
刘太医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了,他神色复杂的看了林靖易一眼,颤巍巍的取出药箱里的玉碗道:“够了够了,你可是吃过什么东西,为何你的血能有如此功效?”
林靖易见他取完血,自己将伤口缠住,道:“南疆的圣蛊在我体内。”
刘太医手一僵,睁大眼睛看着她,因为惊讶舌头都有些不听使唤,道:“圣,圣蛊在你,身上?”
林靖易挑挑眉,看来这圣蛊名气很大啊,想到当时被种圣蛊时,那只白嫩嫩的虫子爬到自己身体里,她还是觉得心里有些犯恶心,胡乱的点点头,那真不是令人愉快的记忆。
刘太医脸上露出笑容,拍手道:“哎呀,这就好了,我方才还怕若是频繁取血你身子撑不住,现在你既然有圣蛊在身,那就不成问题了。怪不得你与雍王一同跌下悬崖,身上一点事儿都没有,这固然有雍王殿下护着你的原因,更重要的是圣蛊护主啊!”
“好好好,”他连连赞道,“真是有福气的小姑娘啊!”
老头自顾自的说的开心,完全没有看到皇帝黑了的脸,虽然这个女人冒着这么大的危险来救皇弟他心中稍微舒服一点,但任谁辛苦养大的孩子为了护着别的女人差点连命都丢了,身为家长也不会对那女人有什么好脸色。林靖易脸色淡淡的,她打断老太医不断的感叹,道:“请问,若我的血有用,雍王是否能够醒过来,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老太医看她急切的模样,后知后觉的看了看脸已经黑的不像样的皇帝的脸色,这才恍然大悟,心中暗道,怪不得皇帝脸色一直不好,这是在迁怒呢,不过这姑娘也是够情真义重的了,这么要命的事也敢说出口,若是雍王后面改了心意,无人相护,怕是难免要落得被圈养成药人的下场。
老太医心中感叹,但该回答的反应一点都不慢,他笑容慈和,有着医生特有的温和宁静,道:“林大人放心,如实所料不差,雍王性命得以保全的因由怕就是出在你这血身上,给老夫一天的时间,我去查阅书籍当能确定。”
林靖易松了口气,正容行礼道:“多谢太医。”
老太医笑着摆手,连道分内之事。
这一番言行,俨然是一副家属感谢医生的模样,将一旁的亲哥哥皇帝忽视了个彻底。
皇帝的脸已经黑的不能看了,冷哼一声道:“林靖易,你深夜擅闯宫中要地,你可知罪?”
他语气严厉,但眼底却无多少怒色。
林靖易跪下,背脊挺直如松似竹,道:“林靖易知罪。”
竟不做半分辩解。
皇帝脸色稍缓,即便明白,这林靖易心中清楚他念在雍王的份上,也不会过于为难她,但这幅姿态让她心里舒服。
他顿了顿道:“你擅闯乾清宫,本应重罚,但念在你一心为雍王,朕可暂缓惩罚,你回去好生修养,雍王之事全赖你了。”
最后,他语带叹息,看着李骥的模样柔和又慈爱。
林靖易虽然对他迁怒自己的事情一直不曾抱怨,却也对堂堂皇帝竟然如此任意妄为觉得不满,可是如今,她看到皇帝对李骥的用心,忽然就原谅了他的作为。
她应了声,皇帝想了想,忽然道:“你以后就在住在这里,照顾雍王,今晚就不要回去了,我会吩咐宫人将耳房收拾出来供你居住,你的东西明日再去取。”
林靖易诧异的抬头看他,却发现皇帝的眼神,根本就没有留在她身上,他一直看着李骥,坚毅的眉宇间有着浅浅的忧色。
她当然愿意留下来,起码不用什么都不知道,一个人在外面胡思乱想,于是行礼道:“臣遵旨。”
皇帝挥挥手,示意她下去。
等到人都退下,李珏坐在李骥的旁边,看着他长长的叹气道:“雍祚,你怎么还不醒,昨天,那个被你放在心上的女子被欺负了,不过,她真是半点亏都不吃啊,当面没有什么,转身就把人坑了,真不愧是你看中的。”
皇帝没有看见,当他说林靖易被人欺负了的时候,李骥的手指剧烈的颤动了一下。
他拿着银勺沾了少许的水浸润李骥干裂的嘴唇,继续道:“朕本来对她印象极为不好,但她能为了你,冒着杀头的危险来救你,也算不枉费了你的一番心意。”
皇帝动作极为细致熟稔,一看就是常做此事,他道:“朕知道你对她用情至深,她在这里陪着你,你也能快点醒来。”
皇帝对他说了会儿话,目露倦怠之色,朝事繁杂,少了李骥的协助皇帝更加繁忙,他必须保证旺盛的精力。
且不说林靖易如何精心照看李骥,单说林靖易刚被欺负不久,事情就已经传到了柏温凊的耳中。
温润如玉的绝世公子瞬间沉了脸色,那一双总是温润含笑的眸子,收敛起笑意来的时候,竟有种令人心惊的气势,让汇报的人深深的埋下头,不敢与之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