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是这样一场梦,我竟做了这么多年。”冯才人忽然缓缓说道。
听到冯才人的语气中的倦怠之意越发深重,我忙道:“冯娘子,你们是有过婚约,对吗?”
冯娘子缓缓地点了点头,却又跟着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只要你们彼此心照,那么世俗之见,又何足道?”我静静地看着冯才人茫然的眼睛,希望能将她的目光吸引过来。
冯才人的眼中渐渐露出了神采,轻轻地道:“你说的是。”顿了片刻,又轻轻说道:“想不到多年之后,我竟又得一知音。”
之后的事情,我却不敢再提起了。
冯才人心心念念的心上人,成了一位出征的将士,一个独处深闺,一个远在沙场,一种相思两处愁。
最终曲子转为“羽调”,带着肃杀,反反复复只是那几句“我心匪石”。
冯才人弹得铿锵有力,仿佛是在立誓,此心永不可变。
当时我还不知道冯才人因何这般,直到听到后来,方才明白。
泛彼柏舟在彼中河。髧彼两髦,实维我仪。
之死矢靡它。母也天只!不谅人只!
那个人,是我此生的唯一。
他既死了,我此生决计至死没有二心。
可是娘呵,你何苦逼我至此!分毫也不体谅于我。
这首《柏舟》,乃是节妇丧夫之后,母亲迫其再嫁,节妇立誓誓死不再嫁的决心。
而我想,那一次冯才人,终究还是屈服了。因为那一次,她要嫁与的人,是皇上。
那时候,那个“征人”已经死去了吗?我不敢问。
冯才人脸上神情变幻,时而甜蜜微笑,时而禾眉微蹙,时而神色哀戚,时而面容愁苦。仿佛这些年所经历的事情,重又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娘子,该吃药了。”身后穿来了宫女轻柔的呼唤,却并不走进园子里来。
我与冯才人同时回过神来。
看着冯才人本就白皙的脸上毫无血色的惨淡,我起身扶了她一把。不知道冯才人吃什么药,但看她的状态,的确并不好。
冯才人仰首看着我,神情很是迟缓,似乎过了片刻才认出我一样,对我报以虚弱的微笑。
回到前厅,幽暗的房间里又多了几分药草气息,更显沉闷。
宫女服侍冯才人用完了药,我方才起身告辞。冯才人满脸的倦怠无力,眼神中却尚带着一丝欲言又止的神气。
我对冯才人点了点头:“娘子的琴中,婢子尚有不解之处,改日自然还会再来请教,请娘子好生保养身体。”
不解之处,其实没有了。至于冯才人的“征人”死于何时,冯才人嫁与皇上之后的生活是怎样的,我并没有兴趣知道,逝者已矣,而冯才人经历了那样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恋之后,违背本心地做了皇上的妃嫔,我多提及,只有更增她的伤心。
我只盼着有这样一个不解之处在,冯才人会多多少少,念及我这个“知音”,日子也就不会太过于平静如死水。
回到景芳斋,我让语燕找了小石头来,请他去见一见廖先生,就说手中的书千头万绪,需要假以时日方能理得清楚。待我有了头绪,自当去拜会先生。
小石头别过我走出去,经过语燕身边,窘得连头也不敢抬。语燕只顾着跑过来问我吃什么点心,浑然没有注意小石头的反应。至于小石头走到门口时,脚步微微停顿,想要回头却又不敢回头的犹豫,语燕更是连看都没有看见。
我没有跟小石头说,我已经知道了他对语燕的意思,当然也没有告诉语燕,那只荷包是小石头送给她的。
他们都是极为单纯的人,简单的快乐,简单的心思,一切,顺其自然吧。
冯才人看来这两日不会有事,状态虽不好,却不会在这几天内有轻生的心思。眼下最令我担忧的,反而是三郡王。
秦昌时是浙东的提刑官,任职的地方就在京城,而京城中心,皇宫之中,他还有着巨大的靠山。宰相秦桧权势滔天,身为宰相又被加封太师,这是我朝自太祖皇帝开国以来鲜有的荣宠。
爹爹为官的时候,对这个奴颜事敌的宰相便十分痛恨。朝中尚有许多正直之士,痛恨秦太师的为人。只可惜皇上对他倚重,身为臣子,敢怒不敢言。
听说秦桧膝下只有一子,故而这侄子也是十分亲近器重的。秦昌时就在京城为官,与秦桧互通消息,极为方便。
三郡王要阻拦一个官员到秦昌时手下赴任,只怕三郡王行事被秦昌时知道,到时候难免传到秦桧耳中。
我徒然忧心,却又没有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