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将自己所有的分析,从头到尾又想了一遍,仍旧,是停在了这里。
冯才人除了担一番惊吓,又能怎样呢?
片刻之后,廖先生忽然沉声长叹:“谢姑娘,你前面的那一番分析,固然可以称一句‘精采’,但那些分析,都是依据事理与事实做出的推断。可是到得最后,你却仍是没有分析出‘人心’两字,你没有说出皇上的心思。换言之,你的推断,的确是‘有理有据’,但没有凭据的东西,你却说不透了。”
在汴梁的时候,王爷完颜雍曾对我说过,人的心思,是世上最难知晓的东西。
当时对于这句话,我并不能完全赞同。比如语燕笑了,我便能很快想到,她今天是为了什么在欢喜,比如紫鸳对着一株菊花长叹,我便知道她在思念她的母亲。就连临安的那个皇帝抄了谢家毁了翟家,这一番倒行逆施,我也知道这是因为昏聩君王厌听逆耳忠言,又有奸臣在朝中作乱的缘故。
可是进宫未久,我却似乎越来越体会到这句话的深意。
我绝对没有想到,黄公公与夏晴岚在凤凰山上,会对我发难;我绝对没有想到,黄公公利用禁苑设下那般圈套,引我入觳;我更加绝对没有想到,还会有人在景芳斋的一叠糕点里,用了那样复杂的心思,更加难以明白,那究竟是为什么。
所以,就算我知道皇上的举动是有意为之,却也只能叹一句人心难测。
廖先生说道:“官家知道,张贤妃的故世,其中的牵扯,不只是某一个人的作为,冯才人只是其中之一。但一旦冯才人被抓住,私下祭拜的罪名被坐实,那么张贤妃一事,过错便要由她一个人承担了。”
我想起了那天晚上,冯才人喃喃说道,姐姐你不要怪我,我若不那样做,潘氏又怎么会放过我。
我反问道:“就算冯才人被抓住,私自祭拜的罪名被落实,说不定她祭拜的是某个亲人,又与张贤妃一事何干。”
廖先生却问道:“谢姑娘可知道,妃嫔若是私自祭拜,被发现了会怎样吗?”
我的心中一紧:“会怎样?”
廖先生却摇了摇头:“老朽也不知道。若是宫女,责罚之后赶出宫去。可妃嫔不是宫女,妃嫔不管犯了什么错,都不会被赶出宫的。甚至,不是特别重大的过错,罪名也不会传出宫去。”
廖先生的语气有些发冷,让我心中也觉得不自在。不会被赶出宫,罪名不外传,却并不等于,这个犯错的妃嫔,会过的好一点。
在我默然之际,廖先生幽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但是即便是在宫里,也有进去了就无法翻身的地方。那种遭遇,未必会比被赶出宫好。”
冷宫!
脑中如闪电般闪过这两个字。
冷宫这种地方,我确曾听说过。这两个字似乎正代表着一个宫廷女子最不幸最悲哀的生活,但进宫以来,我却仍不知道,所谓的“冷宫”,究竟是以怎样的形式存在着。
“谢姑娘其实……曾从那门外经过。”似是看出了我的犹疑,廖先生缓缓说道。
禁苑!
那个地方,竟然便是冷宫吗?
而冷香阁里住着的那个,又是谁呢?她与永宁郡王,又有着怎样的关系呢?
难道,竟是从未在宫中出现过的,永宁郡王的养母吗?如果是,她又犯了什么错,让太后一提及,便讳莫如深呢?可如果是一位郡王的养母,爹爹又怎会全然没有告诉过我她的信息呢?
“廖先生……”我忽然很想知道,冷香阁里住着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这个地方,与我进宫后最困难的一段遭遇有着莫大渊源,也可能左右着一位和我萍水相逢、缘仅数面的郡王的命运。
廖先生却似是出神了一般,一双本就不大的眼睛又眯了起来,那种眼神,十分迷离,就好像,就好像那天,于娘子无意间提起永宁郡王时,出神的样子。不过廖先生的这种神色,却又比于娘子,深切地多。
“啊。”廖先生忽然回过神来,干咳两声,续道:“一旦冯才人的私自祭拜的罪名被坐实,不管祭拜的是谁,她都无法翻身了。而在这个时候,有人再说出她祭拜的是张贤妃,再拿出些旁敲侧击的与当年张贤妃去世有关的证据,那也不过是在这永无出头之日的人身上,再加上一句万劫不复罢了。”
“那怎么会……”我惊讶道:“就算有人趁机说冯才人当年害了张贤妃,难道冯才人便不会伸冤吗?难道当年与冯才人一道行事的人,就不怕冯才人说出真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