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冤?”廖先生连疑问中都带着笑意:“夏姑娘,你以为冷宫是什么地方?”但这笑意很快便消失了,语气中的沉重正如我们所正在谈论的话题一样:“进到那里面的,是皇上再也不想见到的人,以及,皇上再也无法见到的人。若是进了冷宫还可以伸冤,那恐怕天下被判了斩决的人,也都可以不用死了。”
我刚欲张口说话,廖先生却又接着说道:“进了冷宫的人再被放出来,那不是明指官家处事不明在先,朝令夕改在后吗?”
我心中含怒,皇上处事不明,难道过去就不曾有过吗?
“所以皇上不能让冯才人此时便因私自祭拜而获罪。”廖先生见我不语,也并不问我的意思,继续说道:“但若竹林搜索私自祭拜着的事情根本不曾发生过,或者官家直接将此事消弭于无形了,那冯才人就不会意识到,自己现下的处境有多么可怕。”
顿了一顿,廖先生又续道:“谢姑娘,你想,冯才人对当年的事情那么害怕,或者还有内疚,以至于她冒着风险去私自祭拜。但如今她连祭拜也不能了,心中的惊惧也并没有消退,进又不能,退又不得,这个时候,她会怎么办呢?当年若有人与她一同参与了,如今饱受煎熬的却只有她一个,她会怎么办呢?”
“她会……去找那个人吧。”我道。
我知道,冯才人说出了“潘氏”,但究竟是那个潘氏呢?若是如今的如意阁潘氏潘婉仪,冯才人还可以去找她,但若潘氏是当年的潘贤妃,冯才人又如何去找呢?
廖先生又是一阵呵呵的笑:“谢姑娘,你被老朽的问话误导了。”
“什么?”
“冯才人在宫中,并不与谁特别亲近,或者说,她与其余妃嫔之间,都是疏远而泛泛的关系。她处境危急,但却未必会去找谁,但是她处在这种情况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查出来是私自祭拜之人了,那自然是好,可又说不定,她什么时候抵不住心中的煎熬,却去向帝后坦白了当年的事,那么,自然有人比她还要着急。所以,不是冯才人要怎么办,而是,会有人来找冯才人。”廖先生缓急有致地说道。
“那个人,就是官家要找的另外一个人了?”
廖先生微微一笑:“所以啊……谢姑娘方才说,官家此举,除了冯才人担惊受怕,想不出有别的意义……”
“是我想的太简单了。”我缓缓低下头,似乎是在思索自己缺乏考虑而忽视的那些事情。实则心中所想的,只是皇上的这一番心思,实在令人难测。
同时,心中有恍恍惚惚地,觉得廖先生的话中有些什么异常,但一时之间,却又想不到是哪里异常。
“谢姑娘,怎么了?”廖先生问道。
我回过神来,忙道:“没事,婢子只是在想,官家这一番心思,深谋远虑,又缜密无比,婢子实在难及,惶愧无已。”
皇上的这些想法,的确是深谋远虑,而我的惶愧,也是真的。不过我惶遽的固然是因为我难及他的心思,愧的却是,我如今这样的机心谋略,实在有负爹爹的重托。
廖先生笑得十分开心:“官家这是天纵的英明,谢姑娘你年纪尚小,经历有限,不能明白,也是情理之中。”
廖先生今天的心情似乎不错,或许是与我相熟了一些,说话也多了几分随意:“谢姑娘,看你若有所思的样子,似乎心中尚有未解的问题。”
心中一凛,廖先生的眼光这般厉害,我实在不应该沉在方才感觉到的那种异样之中。廖先生虽然问了出来,但我心中却隐隐约约有个声音,在阻止我将自己方才感觉到异样的事情说出来。
我亦因为廖先生的这句话被提了醒,收摄心神,不敢再在廖先生面前表露不该表露的心绪。
但同时,心中已经有了回应他的办法。我的确,还有一个想要问的问题。
我点头道:“正是。我想请问老先生,官家与老先生,是何以知道,冯才人在林中祭拜的人,便是当年的张贤妃呢?”
我自己是因为听到了冯才人祭拜的时候,口口声声称呼姐姐,而普安王又出现在竹林外,两下里凑合,觉得只有可能是张贤妃。
但皇上呢?
廖先生淡淡一笑,神色却颇有几分凄然:“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当年竹林的那一边,有一个小小的馆阁,张娘子又一次偶然走到那里,觉得很是好看,官家便说那这所馆阁就给了张娘子。但当时皇宫的修建工作也并未完全完工,就是至今,那竹林对面还很荒凉。所以张娘子并不居住在里面,不过张娘子很喜欢那处地方。张娘子擅琴,曾在馆阁中奏琴,官家说借着竹林风声,琴声也变得十分悦耳。非独官家,当时宫中的宫嫔,也都去听张娘子奏琴。听说张娘子去世之前那两个月,还曾去过几次。而她一病不起之后,住在那里,不肯回去。没有几日,便在那里病故了。”
“如今还有馆阁在吗?”我那一次去,天色已经晚了,竹林前的空地倒是不小,却也没有看见馆阁。又想到不知张贤妃当年抚琴的时候,那所馆阁周围,是否也有萤火虫优游来往。若有,那真是一副盛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