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所有的谎言,都不是空穴来风,它们总要基于一些事实,只不过事实不够让人满意而已。
那是2005年的秋天,秋林中学高一(2)班组织露营,行程安排在一个秋高气爽的周末,地点选在邻近的a县萃秀山,计划是第一天中午11点抵达萃秀山所在的村落,吃完简便的团餐,下午一起爬山,晚上到山顶安营扎寨。第二天上午自由活动,中午自助烧烤,下午原路返回。
刚刚经历了黑色初三的少男少女们,一入高中就遇到这样的好事,无不兴奋雀跃。不管家里经济条件如何,或买或租,一个个都把帐篷、睡袋、登山杖、头灯这些物品提前准备好。
班长鞠逸文的任务要重一些,他要统筹公共物品的管理,比如烤炉、炭火、食物、调料等,还要负责带队管人确保安全。好在副班长杨勃勃向来贴心,在行前会上已将具体事务分配到四名小组长的头上,大大减轻了鞠逸文的负担。
“咱们就好好玩一次吧。”杨勃勃笑着拍他肩膀。
那段时间,鞠逸文的父母刚刚签字离婚,虽然整件事情前后拖了三年之久,但真到了签字完成的那一刻,杨勃勃知道他的心情不会好到哪里去。
萃秀山海拔1786米,临行前,班主任千叮咛万嘱咐,不要逞强,不要逞强,尤其是体弱的女生,如果行李太重就请男生背,如果空手爬山还是爬不动那就果断放弃……
那天鞠逸文走在队伍最后,杨勃勃走在队伍最前。大家穿着五颜六色的冲锋衣,人手一支登山杖,一步一个台阶,走得有模有样。
接近半山腰时,鞠逸文接到父亲电话,独自停了下来。
“逸文,你妈妈好不容易同意签字了,我无法拒绝她唯一的要求。”父亲鞠乾清在电话里满含歉疚地说。
“我明白。”他望着远方笼罩在云雾之中的山峰,声音低沉。
“血缘关系是永远变不了的,你记住,你是我唯一的儿子,将来我的一切都会给你。”
“我什么都不要,爸爸。”鞠逸文的眼底透露着一股哀伤,薄唇中轻吐出几个字,“你多珍重。”
挂了电话,他迅速整理好情绪,正要追赶队伍,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女孩的声音。
“班长,我走不动了!”程璐弯着腰大口喘气,几乎四肢着地,像只不堪重负的骆驼。
若在平时她的体质不至于如此,只是赶巧了今天大姨妈在身,实在是气血两亏、浑身无力。
鞠逸文向下走了两个台阶,伸手将她的背包提了过来。
她抬头一笑,立马站直了身子,浑身舒展地伸了个拦腰。
“现在能走吗?”他关切地询问。
“能!”她连跨了两个台阶,走到他身旁。
“那走吧。”
清冽的山风吹动着阵阵松涛,数不尽的野花从山麓向山顶次第盛开。随着步伐的迈进,景色越来越开阔壮观,但山路也越来越险峻陡峭。两人拄着登山杖,走过了青色台阶,走过了碎石子路,又走向泥泞的坡道。
鞠逸文肩负着两个人的行李,渐感吃力,额角沁满了汗珠。
程璐时不时地看向他的侧脸,那张专注地登山、落满汗水的侧脸,清澈的眼角,挺直的鼻子和微翘的红唇,无不看得她心神荡漾,看一眼,就想再看第二眼,看了第二眼,还要看第三眼……
她不明白啊,天下怎会有如此好看的男人。
“啊!——”
“你怎么了?”鞠逸文停下脚步,转头看她。
她倒在地上,咧着嘴连连皱眉。她会告诉他,因为自己一直偷看他,才不慎摔倒的吗?
“我……我不小心被石头绊到了……好痛……”她抱着左脚楚楚可怜的模样。
他蹲下身去查看。
“好像扭到了?”
“呜呜,不能动了……”她泪光闪闪。
在这半山腰处受了伤,真是进退两难。他思忖了一会儿,将她的背包还给她,将自己的背包背在胸前。
“我背你吧。”
她心一紧:“那怎么行??我不想你太累!!”
“没事,我也背不了太远,上面就是白云凹,先找个地方落脚。”
“那我们不去山顶和大家会合吗?”
“你肯定去不了了。”他微微屈膝,背对着她,“上来吧。”
刹那间,她的嘴巴一直咧到了耳朵根。趴在他的背上,清楚地感受着他的一呼一吸,他的心脏跳动,以及他身上淡淡的、好闻的气息。
鞠逸文同学,如果可以的话,我情愿天天扭到脚……
那时,她也从未想过,爱要两厢情愿才得以美好,倘若他的心里早就有了别人,就算背她一千次、一万次,也是与爱无关的。
白云凹是山腰处的一块盆地,设有客栈和野味馆,供游人们休憩。恰逢秋日,草甸中开满了芦花,白茫茫一片,在夕阳中随风摇曳,如清波荡漾,不经意间,就会轻轻地打动人心。
鞠逸文举起相机,拍下了一张风景照。
程璐拉住他:“给我也拍一张!”说时悬着一只脚,跳到芦花中,歪着脑袋摆了一个俏皮的姿势。
他只好再次举起相机,按下了快门。
“走吧,带你找客栈去,晚了怕没床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