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耀回到南书房,几位大臣早已用完早膳,几人站在一块正在小声交谈,
看到明耀过来,赶紧整理仪容,肃穆站好。
胡元苏上前一步,躬首,眼皮都不眨一下,继续念他的“报官歌”。
“原山东府抚远县知县廖远道,
原山东府——”,
“行了”。
明耀手里翻着十几页的人员官名,低眼打量,这些人职位没有太高的,最高的也就三品正职,
都是各个衙门基底,
一胡撸的把这么多涉及到结党站队的官员,由着京营和地方上都统衙门的绿营兵把这些人都扔进死牢里,
是因为局势刚定,前几日是防止更多的人填进去,引起更久的动荡,
现在京里的兵权已由自己手下的心腹大将控制住,各地也已趋于平稳,
他要这么多人的脑袋做什么。
明耀虽眼睛里不揉沙子,却也明白水至清则无鱼的简单道理。
于是他开口打断了胡元苏继续报各地官名职位,一副他不放人,誓不罢休的样子,
明耀拿着朱批在奏章上批复。
“准奏”。
明耀淡淡的两个字,却让几位大臣惊讶住了,
胡元苏也抬起了头,
他没想到皇上这么容易就准了!
刚才自己被打断,胡元苏心里还一咯噔,想着待会儿要如何豁出性命的驳倒皇上,收回成名,
这几位大臣这么惊讶,终归原因是明耀以前的行事狠辣,作风嚣张,
所以这么“好说话”,倒是让几位始料不及。
袁利伦心里想着,早知道这么容易,这几日来拜门托他上折子求情的人,
他就应该都见了。
要说这几日,京里和各个地方上,涉及官员们的族人们,各个急的跟热锅蚂蚁似的,
重臣摸不透新帝心思,以往的风闻还是听说过的,
纷纷闭门谢客,就连禄亲王这么爱财的人,都不受下面人的孝敬。
却不想这么容易的就放了?!
明耀看着几位大臣裂开的嘴,
勾唇浅笑,
做皇帝和做亲王,自然是有点区别的。
“皇上,那秦郡王要的军费......?”
安国公站了出来,
他是五军都督府的中军都督,
明武帝时期是掌着实权的,不然也不会派他去了松江接管水师,
原本的五大国公府,如今只有他一家,全须全尾,左右逢源,
兵部尚书和户部打嘴仗都打腻了,求到了安国公门下,
安国公作为兵部的名誉老大,自然还是要开口要银子了。
之前明耀在土兴堡出手灭了魏王部,
后来西北军陆续调动,使得秦郡王的人渐渐在西北和西南扎了下来,
如今为了控制全国的兵权和清洗各地齐王和太子留下的人,
西北军的备用将领,被明耀安排给成归鹤调动了一半,
如果只由剩下的一半西北军顶着金人和鞑子自然是吃力,
明耀垂眸,
“袁爱卿,户部还有多少银子?”
明耀声音轻柔,袁利伦却浑身汗毛直竖。
说话都不利索了,
“之前,之前
就欠兵部四十八万两纹银,今年秋收,陕西,河南两府大旱,
又拨付赈灾旱银一十八万两,
如今暮冬,河上冰封,田里卧苗,各地的徭税要等开,
开春才能征收,
如果天公作美,明年的赋税定能填补军费上的十之八|九,”
袁利伦低着头,额上的汗流进了眼里,不敢擦,
这地龙怎么越来越热。
明耀听着他的话,睨了眼他,
轻笑道:“天公作美?”
明耀的声音越发的轻柔了,
“袁爱卿,那朕要你这个户部尚书是做什么的?”
袁利伦“噗通”一声跪在冒着热气的绛红色万年富贵团字福纹地衣上。
“臣惶恐,微臣死罪”。
“吧嗒,吧嗒”。汗珠砸进了厚绒地衣里。
明耀皱眉,叫过郑贯忠:“让内务府把奉天殿里的地龙熄了,只留东暖殿的东厢”。
“遵旨”。
他这几日忙,常常热的汗湿深衣,倒把这一茬给忘了。
皇宫里一个冬天地龙的花费,能够一个镇的贫农冬天的口粮了,
如今整个皇宫里就他一个主子,没必要烧着十几个宫殿。
他本就阳火过盛,西北的冬天对他来说都像春季,更别说这京城里了。
他不烧,倒要看看哪个大臣敢烧。
明耀心里叹口气,真是不当家,不操心。
父皇你看看,你留的这个万里河山,是有多穷。
儿子现在都要从牙缝里省银子了。
“皇上勤俭,乃万民之福”。
胡元苏第一个站出来,深深一跪,赞扬道。
胡元苏是胡“直道”,却不是“胡言”道,他是耿直,却不是莽直。
不然也不会在宣读传位遗诏时,最后关头,舌头转了名字。
也不会在辛辛苦苦做了十年夜香大臣后,终于被明武帝重新想起后,再也没有提过修仙荒谬的谏言。
一个廉臣,什么时候,该歌功颂德,在帝王那刷下好感度,他还是知道的,
“皇上为臣民做了表率,臣建议,众臣应该比皇上更节俭,
所省下的薪炭银子,捐给边关将士御寒抗敌”。
胡元苏话一落,其他几位大臣,立马苦了脸。
这胡直道自己过的清贫,他自己愿意,还非得拉着别人!
明显的这皇上就是要大臣出银子,他不装傻就算了,还非得接过话茬,
还有御座上的这位,做亲王时,坑商贾的银子赈灾,
做皇帝了,就开始坑大臣的银子筹军费,
乃敢不敢别坑人。
几个大臣知道,说是“薪炭银子”,可是这银子有多少,
这还得看皇上的意思。
明耀看了看面前几位大臣的脸色,没有接胡元苏的谏言,
却仍是看着袁利伦道:“自永熙二十一年,孟文冒任江南巡盐御史起,
盐税每年增长千之一厘,这么算下来,截止去年,
盐道衙门所上缴盐税应有三百八十一万四千三百七十一两,
东南水师,西北军每年军费为五十万两,各地绿营官兵饷银,自有地方军所屯田供养。
仅盐税一项,应付军费所需就绰绰有余,
袁爱卿,你且与朕说说,这欠兵部的银子是如何欠下的?”
明耀的语气特别好商量,还往后龙椅背上靠了靠,做出“你有话,咱们就长话长说,咱们从始议论,从长计议”的样子,
显得特别的讲道理,特别的平易近人。
袁利伦头上的汗都汇成了一股股的小河。
从永熙十六年开始,夺嫡序幕拉起,这户部就是各个皇子拉拢的对象,
袁利伦在其中飘飘然,
在各个角力中,这户部就是笔烂帐,
听着新皇对户部的账这么清楚,袁利伦就像在这样的天气里喝了一桶冰水,
浑身透凉,
却不停的冒着热汗。
“微臣,微臣......”。
袁利伦用力的挤把下眼睛,汗水流进了眼睛,他又痒又急。
声音磕磕巴巴。
兵部尚书钟信坚看着自己老对头惊慌失措的模样,
就像在这样的雪天里喝了盅温热的竹叶酿,熏熏然,飘飘然,
该!
没有了汪瑾那个老货在先帝面前时那样打马虎眼,
看你们户部还怎么抹账。
守卫在南书房廊外的凌落,从宫女手中接过托盘,送到御案上。
明耀端起茶盏,慢慢的喝,也不催袁利伦,也不发火。
凌落瞟了下殿中的情景,又迅速的退出。
心里却是有些纳罕。
怎么殿下做了皇帝后,脾气和耐心反而好了?
凌落立在大殿外,仍然面瘫着脸,
也不去看成归鹤在这样的天气里还拿着把鹅毛扇子挥啊挥的。
成归鹤站在须弥座玉阶上,看着乌蒙的天空不停的飘洒着雪片,
面皮上一派深沉的姿态,
心里暗道,这后面的木头怎么还不来请教我。
大雪纷飞,老夫仰望远方,手拿羽扇,捋着长长的仙髯,
此时此景,
独缺个棒槌来请教老夫个高深的问题啊。
半响后,确定身后的棒槌可能是碍于自己这脱凡出俗的高人风姿不敢请教,
于是成先生好心的转过身来,
两只小眼睛放出温和的好意,看着凌落。
问吧,老夫是高人,不介意汝等凡人的愚昧。
凌落终于受不了成先生滚烫的视线,
放在身侧的手指好痒,
怪不得修字组那几个总想着揍这老头。
凌落的面瘫脸终于皲裂了块,抽动了下,
左手握住右手。
忍住,如今殿下都这么好的脾气,
自己可不能越活越回去了。
不怪凌落这个锦衣卫指挥使,明耀亲卫黑衣卫凌字组老大这样的人物都受不了成归鹤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