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你不冷么?”苏凡问我。
“不冷。”我尴尬地说:“那个,今晚的月亮真漂亮啊。”
苏凡也抬头看了一眼夜空,道:“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明晚应该更漂亮。”他套了件冲锋衣,也在我身边坐了下来:“想家吗?”
“不想,我刚刚逃离我妈的魔爪,才不想回去挨批呢!”
“你以前从来没有徒步过,父母放心你来沙漠吗?”
“不放心,我先斩后奏了。”
苏凡笑了一声,又道:“为什么一个人来?你的同学对户外都不感兴趣吗?”
“室友都觉得我脑袋抽风了。”
“男朋友也不陪你?”
我就算是头猪,也知道他在委婉地问“你有没有男朋友”了。
“我没有男朋友。”我应道。
“哦。”苏凡又笑了一声:“为什么一个人也想来?”
“我就是突然觉得生活很没劲,”我如实说:“上课、自习,还有各种形式主义大泛滥的活动比赛,都很没劲。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什么,自己到底想做什么,什么样的生活才是值得过的生活。时间就像一条河,我就站在河边,眼睁睁地看着它流走。”我转头看着他:“就是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所以跑来疯狂一把,为内心的情绪找一个出口?”
“呵呵,你总结得很到位。”
“那你真是不虚此行了,第一次徒步就在沙漠里迷了路,回去以后可以假装心有余悸地笑谈十年。”苏凡调侃道,随即又恢复了“过来人”的口吻:“其实没有必要太过纠结,因为只有极少数非常幸运的人,才能在他们二十岁左右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一生的事业究竟是什么,大多数人都在日复一日地寻找,如果你能在老去死去之前找到,就算不枉此生了。”
“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我反问道。
“我小时候想当一个漫画家,后来想当警察,现在想去美国读博士,研究材料科学,如果有个科学家的称号当然更好了,不过,也许哪天我厌倦了实验室,选择成为专业的登山运动员也是有可能的。”苏凡笑道:“谁知道呢?时过境迁,坦然接受就好。”
“苏凡,你心态真好。”
“你还太小。”
“我不小了,你们不要总说我小,我是成年人了。”我义正言辞地纠正道。
“哦,还有谁说你小?”
“我哥啊,”我激动地说:“他一边把我当小孩一样欺负,一边又催着我快点找男友不要丢他的脸……”我的声音慢慢小下去了。
“嗯,我觉得你哥说得挺有道理的。”
“……”
“那,宋宋,你有喜欢的人吗?”苏凡突然问。
“啊?”我低着头,用手在地上画圈:“呃……”
“这么为难,就是有了?”苏凡紧追不舍。
“……”我实在不知道应什么好。我并不是害怕对他承认,我是害怕对自己承认。
“喂喂?”苏凡放在手边的对讲机里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然后是周楚的声音:“苏凡,听得见吗?你们在哪儿?”
苏凡赶紧拿起对讲机:“收到。我们迷路了,周围太黑,什么都看不见,我们就地扎营了。完毕。”
“收到。我和强哥出来找你们了,应该在你们三公里的范围内,你们呆在原地不要动,注意手电筒的光。完毕。”
“收到。”苏凡也掏出手电筒,调到闪烁模式,然后问我:“宋宋,有手电筒吗?”
“没有,只有头灯。”我打开头灯,白色的强光打出去几百米远。
“你的头灯比你的雪套给力多了。”
“呵呵,头灯买了个贵的。”
不一会儿,远处的小山坡上就出现了两道闪烁的灯光,和我们的灯光互相呼应,对讲机里再次传来周楚的声音:“苏凡,看见你们了。”
“收到。”苏凡让我继续举着灯光,然后开始迅速地收拾营帐。我背上登山包,感觉自己脚都软了,只能艰难地向着灯光闪烁的方向走去。两道光线越来越强,终于,周楚和那个叫强哥的队员走到了我们的视线内。
周楚二话不说卸下我的包,背到自己的背上,强哥示意苏凡也卸下负重,但是他摆了摆手拒绝了:“我没事,走吧。”
“你们身上还有水吗?”周楚问。
“我没有了。”我应道。
“没关系,有些队员的水有剩余,让他们每人分你一瓶应该没问题。”
我们所在的位置离营地还有两公里,要翻过一座小山,我几乎是被强哥半拖着爬上去的。苏凡和周楚在交流具体方位的信息,他们的声音听在我的耳朵里已经变成了“嗡嗡”的背景声。等我们走回营地时,篝火已经熄灭了,大部分人都回到帐篷,进入了梦乡。有个好心的队员递给我一杯热水,我一口气喝了下去,感觉到一股热流从胃里渐渐向四肢百骸蔓延,由衷地向他道了谢。
“不早了,睡吧。”周楚把登山包放在分给我的帐篷前面,拍了拍我的肩。
我钻进双层帐,里面躺着另一个女生,已经睡着了。我尽量轻手轻脚地脱掉外套,铺平防潮垫,打开睡袋,顾不上满裤子的灰,直接钻了进去。夜里起风了,绿洲周围的树木“哗哗”作响,我躺在温暖的帐篷里,聆听着天与地最原始的互动。直到此时,我才真正感觉到,自己终于走出了那片令人迷失的沼泽,不再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无法自控的狂喜和狂悲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