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端嫔旁边,颇感有趣的看着这一桌人,孰不知我看着她们有趣,她们看我更有深意。“纯贵人怎么看上去这么疲惫,难道昨儿晚上没睡好?”这说话的便是安嫔宫里的徐佳答应,说话做事,风格倒是和尖酸刻薄的安嫔一个德性。
“徐妹妹看上去是有些憔悴,莫非是床铺被褥不习惯,若是住得不舒服,便只管同本宫说,给你换个房间,也是可以的。”端嫔因听见徐佳答应说话,便看我,见我面色不佳,便关切的问着。
我本不欲理那个徐佳氏,但端嫔开口,我不能不说话,于是道:“昨儿后半夜走了困头,不曾睡着,所以今日有些短精神,无妨的。多谢娘娘关心。”
端嫔点点头,就低头吃饭,不再说话。徐佳氏却又开口:“不知纯贵人为何事走了困头竟一夜未睡,若是有什么烦心事,不妨说出来,咱们姐妹也好替姐姐分担排解。”
我略皱眉头,这个徐佳氏不依不饶的什么意思,便听见纳喇贵人温温柔柔的说话:“徐佳妹妹太过小题大做了,出门在外,有些挑枕席一晚半碗的睡不着,乃是常事。徐妹妹既然昨晚没睡好,待会用完饭,若是无事,便回房歇息歇息去吧。”
这时惠妃宫的陈裳看似随意的道:“纳喇贵人有所不知:纯贵人原来在咱们秀女宫,是出了名的能睡。进宫第一晚,就睡得险些误了姑姑点名,当时还被我们传作笑话呢。昨晚我半夜起身,倒是恍惚看见纯贵人急匆匆的出去了。也不知是我看错了,还是纯贵人犯梦游症呢。”
徐佳氏噗嗤一笑:“这么说,纯贵人昨晚走了困,倒是因为梦游了大半夜?只不知纯贵人梦游去了何处?这外面可不比宫里,船外到处都是侍卫、外臣,若是不小心给谁撞见了……这……”徐佳氏说着又瞧着我:“徐姐姐,你可别误会啊,我是替姐姐担心,若是不小心传出些什么有的没的,给皇上知道了,只怕对姐姐不好。”
一直没插嘴的舒敏这才开口:“徐姐姐就算昨晚没在房里,自然也是有着缘故的。难不成,皇上要召徐姐姐,也要经过你们同意吗?舒敏与徐姐姐一向交好,知道姐姐是断没有什么梦游之症的。”
徐佳氏冷冷一笑,道:“皇上传召,还用得着偷偷摸摸大半夜的来吗?”
我这里只管低头吃我的东西,对她们的言语一概充耳不闻,掐架这种事,我不是不会,只不过现在身边有的是人代掐,哪里需要我亲自出手?至少明面上,佟妃的人还是占着绝对优势的不是?且不说德妃那边的只有三个,而我们这边有四个,就是单单此行唯一的两个贵人,纳喇氏和我,都在一条线上,就压过她们许多了。
果然谨常在淡淡的开口了:“几位妹妹消停些罢,咱们这是吃饭呢还是问罪呢?便是问罪,上面坐着端嫔娘娘,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答应说话?真是没规没矩,你家主子安嫔没教过你吗?”
“你——”徐佳氏被谨常在指着鼻子骂上来,顿时羞得满面绯红。“你说我便说我,别扯上安嫔娘娘!打量你们钟粹宫又有多好的声名了?别让我说出那些丑事来!”
端嫔眉头略皱,这一桌子的局势她自然是明白人,大约从出来便打定主意不掺合我们这两拨人任何一拨,最好便是闷声不出气当个老佛爷,稀里糊涂和浆糊是最好。佟妃让端嫔出来带队原本就有拉端嫔下水,要将这一员大将收入麾下的意思,端嫔怎么会不明白?此刻眼见桌子上越掐越不成话,再不管管,可真要说不过去了。
我见端嫔神情,十分为难,若不开口,任由两边掐下去,连带宫里的主位娘娘都要扯出来了,若开口,一句话不慎,压了一头帮了一头,只怕就从此回不了头。我心中叹息一声,终究是敬佩端嫔为人,便不想她为难,因此故意咳了一声,将大家注意都吸引过来,方露出浅浅微笑,拿绢子擦干净嘴,笑道:“我吃完了。诸位姐妹慢用,昨儿的确没睡好,我这便回房去了。”说着站起来,向端嫔一蹲:“端嫔娘娘,书瑶告退了。”
端嫔看着我,一双明眸中透着若有所思的神情,她轻轻嗯了一声,道:“去吧。”我一甩绢子,扶了慧雅,潇洒转身离去,把个一桌子人都直接晾在了那里。
“她……就这么走了?”身后传来徐佳氏不甘心的声音,紧跟着端嫔冷哼一声:“都够了!消停些罢。”然后是谨常在的笑音:“我也饱了,徐佳答应,慢用啊!”
身后各种声音渐渐低去,待转过走廊,已听不见她们说话。慧雅道:“小姐是回房间去吗?”我摇摇头:“房间太闷,大白天的,难道还真能睡觉?去甲板上走走吧,吹吹风,清醒清醒。”
此刻已经开船,宽阔的江面上,前前后后见不着首尾的一条船队在缓缓行进,前面高大的龙船高高扬着雕有金龙的船头,巨大的船帆如遮天蔽日一般,鼓着满满的风帆,乘风破浪。龙船两侧,各自有两艘轻快的护卫船,上面都是明刀明枪的御营官军。龙船后跟的,是六部官员的办公船,康熙着紧国事,虽出巡在外也与在京一样,每日与六部官员议事。这一条大船,便是一个移动的上书房。
我站在嫔妃船头,前面紧挨着正是这条“移动上书房”。此刻朝阳初升,万丈霞光铺于江面,十分艳丽。船头的风带着潮湿的水汽和清新的植物气息,深深呼吸,令人神清气爽。我正十分怡然自得,忽听慧雅道:“小姐,那里好像是纯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