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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明梅转而将双手覆盖在儿子的手背上,轻轻的拍了两下。
“是燕仪和你爸爸送我去的医院……当时情况很危险,需要有亲属签知情同意书。可是,我哪有什么亲属啊……”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干枯的皮肤,龟裂的皱纹,只觉心头一片黯然。
“于是他就签了?”覃阳闷声问道,想着过去自己对父亲种种冷漠不敬的过往,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
“嗯……”岳明梅点了点头,叹了口气。
如今能够对儿子叙述的一切,哪及当初自己身受的千万分之一呢?当这个孩子在自己的体内一天天吮吸着自己的能量成长时,那种血脉相通的感受,只有母亲才能体会吧。
当医生将一纸病危通知单轻飘飘的递到谭守彬的手里时,谁又能想象他的心里承受着多大的压力……
原本只是素昧平生的两个人,仅仅是出于本性的善良伸出援手而相识,却因为一个孩子,而将彼此的下半生纠缠在一起。
这份恩情,几世也还不清呀……
“可是后来?”覃阳想了想,皱着眉头,看了一眼母亲,又低下了头。
“你是不是想问,我们是怎么结婚的?”岳明梅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仰起身子,靠在了沙发的靠背上。
“妈……要不咱们睡吧,以后有时间再说,好吗?”覃阳看到自己的母亲累了,轻声问道。
“生下你之后,我不能再住在旅店里了……”岳明梅对着儿子摇了摇手,继续说道。
“他在旅店附近给我租了一间房,燕仪照顾着我的饮食起居……”说到这儿,岳明梅转头看向儿子,“孩子啊,他们是我们的恩人……”
覃阳的喉头动了动,点了点头。
岳明梅转头看向窗外,半拉的窗帘外,能看见小区里的街灯,娥黄色的灯光映照着空旷无人的小路。
她仿佛又看见了二十几年前,谭守彬在给她租来的小屋里忙里忙外的身影。她不知道如何报答这个年轻人,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几辈子休来的福报,能够在自己的危难之际,遇到这样的好心人。
他租房的时候,跟房主说,这是自己乡下寻进城里来的妻子。既然身份已经坐实,谭守彬只好也住了下来。
她不知道该拿什么报答她,只有对他体贴入微,呵护照顾。
孩子渐渐长大,面临着许多问题。而他也只是漂在这座城市的一朵浮萍……她是知道的,他也曾经想过要退缩,面对这么大的一个摊子,两张嘴等着吃饭,何况还有接下来孩子的户口、上学等等等等一系列的问题。
她是那样的害怕……她唯恐他丢下他们不管,她害怕自己再回到去恶臭的垃圾场翻垃圾的日子,何况现在手里还有嗷嗷待哺的孩子,她害怕极了。
于是在一个夜晚,两个人并头躺在那张小床上时,她侧头看看睡在自房东那里捡来的摇车里的儿子,终于鼓足了勇气,对尚在喘息着的他说:“要不,我们结婚吧……”
她心跳如雷,说出这句话之后,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怎样的结果。她甚至紧闭着双眼,害怕看见他嫌弃的眼神。
却没想到他一句话也没说,转个身,发出了鼾声。她心知是没希望了,睁着眼睛流泪到了天明。
却没想到天将有亮光,他便起床开始收拾衣物。
她吓死了,坐起身一把抱住他的腰,流着泪,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却笑了起来,将她紧紧抱着自己腰身的手指一个个扳开,平静地说:“我回老家一趟,回来就跟你去领证!”
她这才放下心来,却忍不住喜极而泣了。
“妈……”覃阳看着出神的母亲,轻轻喊了一声。
“啊?”岳明梅这才回过神来,“嗯……后来我们在华南安定了下来,我教他识茶,他开始做起了茶叶生意……”
日子一天天好了起来,覃阳渐渐的长大了。
她的生活安逸而又平静,可是心里,总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星火……她知道,只要自己使一点劲,它就能燃烧起来;倘若不想使这点劲,它也就渐渐的熄灭了……
可是心里总还是存着一点希望的吧……所以她才固执的在给儿子报户口的时候,留下了他的姓氏……
那么,是不是从那一天开始,谭守彬的心一点点的变凉的呢?
“你后来找过他吗?我的……”覃阳顿了一顿,终是吐出了那两个字,“生父……”
“后来你父亲生意做大了……我托过他在北京的熟人,找过……”岳明梅转头看向儿子,“我瞒着他找的……”
“那他一定很生气吧……”覃阳想了想,问道。
岳明梅点了点头,他怎么可能不生气呢?可是对自己来说,寻找这个人的意义,并非是想着要与他重续前缘。她执著的想要找到他,也许只是为了了却这一段心愿吧。
毕竟这是她生命里一个重要的转折,它是一个污点,可是另一方面来说,它却又是一个亮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