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随手翻了两页高曜的书,挽了挽腕上的青金石细珠手串,笑道:“殿下也念了许多书了,可记得周亚夫是怎样死的么?”
高曜想了想道:“他的儿子为他买了工官尚方刀戟盾甲五百具做陪葬之用,又不愿付清买价,因此被人告发,罪名是私买官器。此事连累了周亚夫,皇帝派人责问他,他只是一言不发。于是皇帝大怒,召廷尉治罪。廷尉问周亚夫为何要私购兵器造反,周亚夫说那些只是葬器,他并无反意。廷尉便说,即使生不欲反,也定会在地下谋逆。最后周亚夫在狱中绝食而死。”
我微笑道:“殿下说得一丝不错。周亚夫在平吴楚之乱时乃是首功。常言道,功高盖天而不赏。周亚夫虽然算不得功高盖天,说一句功高震主却也不为过。后因几件小事得罪了景帝,愤而辞去丞相之位。景帝在得知他私购官器而不屑于辩驳,便决意再也不启用周亚夫。周亚夫恃功而骄,景帝早就起了杀心,这一次终于借口将他处死了。”
高曜道:“玉机姐姐是说周亚夫并非死于其子的嚣张无知,而是自有其取死之道么?”
我点头道:“身为臣子既要知道如何建功立业,更要懂得敛心藏志,归功于主上。切莫像周亚夫一般,叫儿子去买陪葬之物却还不知道死期已近。过去殿下和皇太子是平起平坐的兄弟,自然要努力争得皇上的赞赏和信任。如今既是君臣,名分已定,殿下就当藏拙……”
高曜睁大了眼睛凑近了笑道:“玉机姐姐是说,孤应当装傻,免得自己像周亚夫一样……”
我亦倾身注视他的双眼,笑吟吟的点着他的鼻子道:“君臣就要有君臣的样子,殿下自去思量好了。”
高曜恍然道:“以后父皇再问太子哥哥和孤,孤只说,太子哥哥说得对,儿臣无异议。这样好么?可是若父皇以为孤愚钝不堪造就那该如何是好?”
我懒懒的向后靠去,笑道:“言语上憨直些无妨,只要能够好好完成皇上交代的差事,那便足够了。子曰,君子讷于言而敏于行。殿下要做个能干的人,口舌之能,不争也罢。如此方能君臣和睦,兄友弟恭。”
高曜又问道:“那太子哥哥又当做些什么?”
我淡淡道:“汉初黥布在南方谋反,高祖刘邦正在病中,想让皇太子将兵平反,商山四皓便商议道,太子将兵,有功而不益位,无功则从此受祸。且太子所领,都是当年辅助高祖定天下的枭将,太子绝难驾驭。于是四人请吕后求了高祖,使太子在关中监国。”
高曜想了想道:“做太子只要不功不过便好,是么?”
我只是微微一笑,并不答话。高曜又道:“孤以前听母亲说过,君臣之分远在父子兄弟之上,原来玉机姐姐也是这样说的。”语气中微含怅然。
我直起身子肃容道:“殿下生在帝王家,当知如此。殿下也实在不必惆怅,记着夫子的话,全力躬行,将来为君父分忧,方是皇子的本分。”
高曜颔首道:“孤明白了。”说罢将安神汤一饮而尽,拿过那本未读完的书夹在腋下,跳下榻道:“坐了这许久,腿有些麻了。孤回去了。”芸儿见状,连忙放下手中的笔,一言不发的跟在高曜身后。我连忙下榻行礼,芸儿转身回一礼,方扶着高曜出了南厢。只听门外乳母李氏的声音笑嘻嘻的道:“殿下今日出来倒早,怎不多坐一会儿?”
高曜笑道:“听玉机姐姐说了一番道理,孤竟没听过,因此要早些睡。”
李氏一面走一面笑道:“这又是什么道理?奴婢也没有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