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会儿,慎媛带着高曜回来了。高曜还没有回启祥殿便先随母亲来看望我,见我精神尚好,便缠着我说故事。慎媛笑道:“曜儿先回去洗漱,让你玉机姐姐歇一会儿,临睡之前再来听故事岂不更好?”
高曜拉着慎媛的手道:“母亲随儿臣一道回启祥殿好么?”
慎媛道:“母亲和你玉机姐姐有要紧的话说,曜儿先回去,一会儿母亲去看你。”
高曜乖巧道:“那儿臣先去了,母亲快些来。”说罢拉着乳母李氏的手出去了。
待高曜走了,慎媛的目光在我脸上转了两圈,说道:“看来玉机是好多了,一会儿还要劳你好好给曜儿说个故事。”
我知道她定是知道了今晨我向高曜说的一番话,连忙坐起身来,欠身道:“娘娘……”忽觉左手背一凉,原来是慎媛冰冷的右手搭了上来,她接口道:“玉机不必说了,我明白的。”
我有些愕然,慎媛微笑道:“玉机说得不错,我这个做母亲的,着实不好,怎能将自己的落魄之意放在一个不入流的故事中说给孩儿听。他还那样小……”
我只觉双颊作烧,低头道:“娘娘不怪罪臣女么?”
慎媛摇头道:“你的见识和对曜儿的忠心,我从不怀疑。只要玉机觉得是好的,我都信。”
我大为感动,泪意如潮涌上,一时说不出话来。慎媛叹道:“过去我还是皇后时,人人都趋奉于我。我几次疑心玉机是忠于那周氏的,甚而还有那陆氏。废黜之后,也只有玉机待我比往日更好。我对玉机,如今深信不疑,只望玉机能帮我好生教养曜儿,我母子感激不尽。”
听她说起周贵妃,顿时触动我的心思,只觉脸上滚烫,心中有愧,忙道:“这是臣女分内之事,娘娘何必言谢?”说罢双手将手炉奉上。
慎媛似是心情甚好,双手渥在手炉上,转了话题微笑道:“今日酒宴上,出了一件颇出我意料之外的事。”说罢站了起来,只见她穿了一件白底子紫藤花长衣,裙裾曳地,显得身量修长苗条。想是病中瘦了的缘故,倒比过去更显风致。“玉机想必听说过睿平郡王婚事的始末?”
不知为何她忽然提出此事,只得道:“臣女确曾耳闻过一些。”
慎媛道:“那时睿平郡王费了多少精神,加上太后说合才能娶到那位董妃。如今昌平郡王从西北回来,众人都以为皇上必是要赐婚的,谁知今日宴上,皇上说,昌平郡王守边御敌,劳苦功高,虽欲留他在京中共侍太后,但边关却是离不得他。故虽有心赐婚,却也不忍他新婚便仓促离京,夫妻分离。故此暂不赐婚,只待昌平郡王日后有了中意的人,再赐婚不迟。”
我听了大为惊异,一时对皇帝的心意解不过来。我当然记得端午时皇帝对信亲王世子高旸的婚事安排,当时我曾以为皇帝必然会将几个同胞弟妹的婚事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借此巩固自己的权势。此番他令昌平郡王高思谊自行择妃,实在大出我意料之外。自我进宫以来,还从未误判形势。南厢里温暖如春,我不禁将薄被褪下少许,只顾低头思忖。
只听慎媛接着说道:“皇上最近转了性子,先是许诺信亲王世子自行择妃,如今又应了昌平郡王。念起皇上当初对睿平郡王的决绝,我实在是想不通。玉机向来见事透彻,可知其中缘由么?”见我默默不语,便重新坐了下来,只是喝茶。
直到慎媛突然弯下腰去,拿起炭盆里的铁钳,轻轻一拨,腾起点点炽热的烟灰,我方从沉思中醒悟过来,说道:“不,皇上从来都没有转过性子。”
慎媛丢了铁钳拍拍手道:“玉机是想到了什么?”
我轻声道:“娘娘且想想,睿平郡王一向体弱,雅好音律,平日不过坐享富贵,一向无心为官。在皇上的眼中,睿平郡王的婚事与公主的婚事无异,故此皇上自然盼望这位王妃有些来历才好。但睿平郡王偏偏生性淡薄,爱美人不爱江山,故此皇上才生气。至于皇上对信亲王世子的婚事不加干涉,想必娘娘是明白其中因由的。”
慎媛略略思考,说道:“信亲王世子,皇上并不在意……”
我微微颔首道:“至于昌平郡王,他是带兵之人,常年远离朝廷。身披甲胄之人,君命有所不受。当年废骁亲王便是因各武将的拥护而造反的,皇上自然特别忌讳。这位昌平郡王虽是亲兄弟,可有前车之鉴,皇上也不得不小心些。赐一位出身高贵的王妃,皇上自是不愿;若赐一位董妃这样的女子,又显得太不礼敬。且王爷是性情中人,根本不喜皇上赐婚。于是皇上便做个顺水人情,由王爷去罢了。如此一来,皇上遂心,又笼络了昌平郡王的心,可谓一箭双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