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澶渊(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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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将军长途奔波,清晨回来未见周渊,只得先回明了莫老夫人。见不到周渊,也不敢回家,急得在值房中团团转,伤处滴下血来也全然不顾。直到茜草来请,一溜小跑到正房大厅。李将军面色惨白,双眼血红,周渊让绛草扶他坐下,未待周渊开口想问,李将军便道:“夫人,莫将军身着重甲,虽失血,但无碍。将军身为副帅,入帅营查看皇上的伤势。”

“有什么消息么?”

“莫将军说,皇上崩逝……”

“皇上驾崩,军中当禁严,他们怎能许你回来报讯?”

“莫将军早料到如此,因此他入营之前曾与卑职约定暗号,若皇上驾崩,则连叫三声万岁,若健在,便只称一声万岁。卑职候在帐外得了讯息,未等莫将军出帐,便疾驰出营,迟一步便走不了了。”

“多谢李将军,请回去歇息吧。”

李将军告退。周渊取笔在茜草的小臂上写了一个“没”字,又吩咐厨房取了食盒点心来,装好了,让茜草送进宫去。

那夜下起了大雨,周渊焦急的踱着步,婆母几次召见,都推病不去。傍晚时分,皇太子的内官传来消息,说是当年有意拥立骁亲王为皇太子的几个官员已聚集在庆国公府。庆国公邹阜也是开国功臣,他是陈四贲的郎舅,骁王党便以他为尊,以他为首。这次西征犬猃,他因身患有病,未能随驾出征,不料竟成了绝大的隐患。

周渊默默思忖着,如果庆国公已经得悉皇帝驾崩,此时谋反正是最好的时机。虽然庆国公没有兵符,不能调兵,但他勇猛好武,府中的亲兵也有两百余人,其它武将,如果各将亲兵随从,大约也有一千人。皇太子手中也没有兵符,他手中连亲兵也没有,只有禁卫两千人与几十个仪仗兵,倘若禁卫中没有骁王党的奸细尚可,若有,只怕不妙。庆国公今夜计议,若不及时行动,便有泄露消息,被皇太子一网打尽的危险,说不定成败就在今夜。

正煎熬着,忽报宫中内官来了,原来是皇太子宣召辅国公夫人入宫陪伴皇后。周渊领旨,连忙入宫。宫门外,皇太子派人接应,从侧门入宫,只点了一盏小烛灯,明灭不定,穿过长长的回廊和甬道,悄无声息的来到皇后的守坤宫。

守坤宫的懿静殿中点着一盏孤灯,皇后坐在灯前,看不清她的脸,只见影子落地,孤清绵长。尚青云握住周渊的手,似乎大大松了一口气。她的手冰冷潮湿,微微颤抖。忽然从黑暗中走出两个人来,一个年轻英俊,正是皇太子,另一个已界耄耋,是皇太子的老师陆谦,时任太学院掌院与司礼大夫。周渊连忙行礼,又问:“殿下,如今情势怎样?”

皇太子高思谚道:“庆国公聚集了几府亲兵,正蠢蠢欲动。本宫已吩咐侍卫将宫门紧闭。叛军攻入,不是强攻,便有内应。叛军人不多,且人心必不齐整,要他们强攻宫门,说不定哗变,庆国公绝不会这样愚蠢。因此,只有内应开宫门方才稳妥。本宫已派人在各宫门把守,监视内应。待他将叛军引进,便在内城墙上居高痛击,一举歼灭!陆老师已拟好了登位诏书,明日一早便登基,大位已定,那些跳梁小丑,还有何惧!”

尚青云问道:“捉了内应,迎敌城外不好么?何必引进外城?”

周渊道:“拒敌城外固然可行,但却无法全歼。”

皇太子道:“为防走漏消息,禁卫于此毫不知情。”

“若不知情,如何御敌?”尚青云无不担心的问道。

“母后,禁卫军中难保不会有骁王党,不可不防。”

尚青云用左手手背敲着右手掌心:“京师守卫军调不动,禁军中又怕又内应,那皇儿靠何人御敌?”

“母后莫怕,皇儿自由办法。”皇太子转向陆谦和周渊,“老师,渊姐姐,父皇在营中驾崩,多亏二位及时传讯。胜败只在今夜,事成之后,二位的恩情定当铭记终生。”

陆谦躬身道:“皇太子殿下敦敏诚孝,聪颖善断,将来必成一代英主。有德之君,人所仰之;无耻之贼,天下弃之。太子殿下定能得偿所愿。”

周渊笑道:“原来陆大人也曾报讯,”

陆谦道:“劣孙恰在皇上亲卫军中任执戟郎,他有个御医朋友,因此皇上当弥留之时,老夫已经获信。唉,皇上一箭穿心,虽非正中,然终是……”

皇太子道:“老师与渊姐姐并未约定,却同传父皇驾崩的消息,看来,父皇崩逝,是千真万确了。”

正说着,一个仪仗亲兵悄然走入殿中,低声禀道:“皇后娘娘,皇太子殿下,遇乔宫中的安平公主,出宫往北门走去。”

皇太子冷笑:“内应原来是安平皇姐,下去再探。”

过了片刻,又有人禀道:“安平公主到了内城的金竹门。”

“再探。”

周渊道:“出了金水门,便是外城玄武门。”

皇太子道:“金水门与东宫最近,早料到如此,再探!”

不多一会又听禀:“安平公主已到了玄武门,与几个禁卫搬开了门闩。”

高思谚的手微微颤抖起来,隐约听见他说:“来了!”

又报:“叛军已进入北城,天太黑,看不清有多少敌人,都堵在金水门。金水门上已聚集了我们二十个兄弟。”

尚青云努力的睁大眼睛,要在这昏黄的灯光之中看清楚儿子的脸。皇太子却胸有成竹的微笑起来,“母后不用担心,二十人足矣。”话音刚落,沉闷顿挫的炮声响了起来,隐隐约约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周渊一跳,仿佛心头被扎了一针。

炮声歇了,又有人报:“金水门大捷,足足哄了四十来炮,打死了几百人。玄武门口积尸如山,叛军遭迎头痛击。两个叛军首领被禁卫军堵截,没有逃出玄武门,如今在外城中流窜。”

又报:“流窜叛军遇禁卫军,抱头鼠窜,无心再战。”

再报:“有四五百人投降,首领暂且不见。”

皇太子道:“先审。”

报:“叛将已在外城的一口枯井中找到。”

皇太子问道:“审得如何?”

“回太子殿下,他们是庆国公、锦乡侯和秦国公的亲兵,共八百余人,初审已毕,请太子殿下示下。”

“安平公主如何?”

“安平公主被炸死,尸不可辩,只有头颅半颗,可为佐证。开门的禁卫军鲁中校不知所踪,具臣等推测,应该和安平公主一道,被炸得粉碎。”

尚青云颤声道:“安平这孩子,死了……”

皇太子安慰母亲:“母后,安平与本宫为敌,若不杀了她,她便要杀了本宫,母亲不必伤心……”又向那传讯的亲兵,“既人证确凿,着金衣缉捕使即可捉拿庆国公,锦乡侯与秦国公,下天牢候审!”

不知不觉,天已亮了,懿静殿中那一点孤灯在晨光中显得孤弱。皇太子显得满不在乎,可扶着长剑的手青筋暴出,剑在鞘中发出微响。

尚青云问道:“这炮声是怎么回事?”

皇太子躬身道:“回母后,这是儿臣在火器房亲自研制的子母箭铳,威力有若一门小炮,只需一人扛在肩上便可使用,儿臣昨夜悄悄运了十门进宫,交与儿臣的亲兵,所以说,二十人足以平乱。”

尚青云诧异道:“皇儿,你何时入神机营了?”

皇太子笑道:“当年澶姐姐入营,我便随她看了许多书,这子母箭铳也是由澶姐姐造出的箭铳改良而来的。儿臣颇花了一番心思,才造出来这么十门,原想等父皇凯旋献给父皇,想不到先拿来救命了。让母后受惊了。”

周渊笑道:“姑姑,当年皇太子只有十岁,姐姐入营后,我带皇太子去看望姐姐,想不到还有这段因缘,我倒不很清楚了。”

皇太子微笑道:“渊姐姐和莫大哥哥当年带本宫游猎射击,读书练剑,本宫无时不记在心中。母后,儿臣得亲自去审问这些叛贼,先行告退了。烦渊姐姐再陪伴母后一阵。”

陆谦道:“老臣亦告退。”

太子道:“老师请。”两人相携退下。

尚青云道:“渊儿,你也辛苦了,就在宫中歇一阵子吧。”说着命人准备枕衾被铺,盥洗用具。宫娥扶两人款款入后殿歇息。

正迷糊之间,只听外面一片吵闹,几个宫娥的声音此起彼伏。“贵妃娘娘,请留步,皇后歇晌呢……”,“娘娘,您不能进去,皇后刚睡下……”,“娘娘,皇后操劳了一夜……”……

陈贵妃的声音尖利得如同刺落碧霄的闪电。“让本宫进去,大早晨的,歇什么晌!本宫是来向皇后请安的!”,“本宫体同国母,你们算什么东西,快给本宫退下!”,“皇后有什么可操劳的,你们再借故拦着本宫,定叫你们一个个都不得好死!”……

门开了。尚青云披散着头发,只简单的束着,周渊也走出房门。陈贵妃一夜之间似乎老了十岁,白发也没有用乌汁浸染,也没有抿入发间,那一丝丝,一撮撮,银光萧然,仿佛一只只沁着泪水的眼睛。陈贵妃扑通一声跪下来,膝行至皇后面前,痛哭道:“皇后开恩,臣妾的安平至今不归,未知她身在何处。皇后开恩告知臣妾,臣妾宁愿不要这贵妃头衔,终生服侍娘娘……不,臣妾愿生生世世,为奴为婢,服侍皇后……”说着磕头如捣蒜,声如磬鼓,水磨青石地砖上出现点点斑斑的血迹。

尚青云扶起陈贵妃,长叹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姐姐,安平已经死于乱军之中……”

陈贵妃两眼一翻,晕了过去。宫娥将她扶到别室,传御医来看视。忽又通报各宫姝媛都来晨省,尚青云只得出殿。众女行礼后,恪媛问道:“皇后娘娘,昨夜宫中传来炮声,姐妹们不胜其扰,又实在害怕,敢问娘娘,究竟是何事?”

尚青云叹道:“骁王党趁皇上不在宫中,率叛军攻入皇宫,皇太子已镇伏。妹妹们不必担心,如今已平安无事。”

众女松一口气,恪媛正要再问,忽闻南方传来清越悠扬的钟声,是奉天殿上召集群臣上朝的金钟鸣响。敬媛奇道:“金钟只能由皇上下令敲响,莫非皇上回来了么?”

尚青云执帕拭泪:“众位妹妹,皇上两日前已在军营中驾崩,适逢骁王党谋逆,而骁王还率大军在外,故事急从权,现下正是皇太子登基,召集群臣。”

敬媛与恪媛相视一眼,双双跪下,口称皇太后千岁。尚青云的脸上沾满泪水,愕然不语。转眼众女跪了一地。尚青云端坐于上,眼望殿中一株滚雪球,昨夜尚呈球状,今晨已半开,一缕幽香,萦于殿中。

昨夜风雨摧柴门,悲秋岂成名花主。伤心若在春山涧,银烛垂泪到天明。

骁王班师回朝的那天,庆国公邹阜迎骁王于城外,请他驻师城外,与辅国公莫璐先行扶梓入城休息。骁王高思谏以为事成,便无防备,一入城门,便被京城守军拿下,押解到金殿。御座上,昔是父皇今幼弟,骁王一脸愤怒,喝道:“邹阜误我!”

新帝高思谏不理他,将先帝梓宫置于于奉天殿上,带百官膜拜。九拜之后,高思谚方向骁王高思谏道:“并非谁误了你,是皇兄自己不惜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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