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说来也怪,自看开之后,龚钦对龚府的种种作为似乎是裹成了一团,怒火没有宣泄,没有人用一根银针来戳破它。
“娘!”龚钦站在外头接,也不管此时毒辣的日头,只有看着人了,他才安心。
牛车的车厢里总算有人掀开了帘子,徐氏眼睛红肿,一看就知便哭了许多次了,她匍一下车就抓住龚钦的手,泫然欲泣,张嘴想说话。却被龚钦止住了,现在下人多,也不知道哪个是龚宏或马氏的眼线,因此立马说:“娘,只是见儿子,不过几天而已。快进去坐下吃几杯茶。”
徐氏的话头才被止住了,进了庄子之后,看热闹的下人们才散了。
“老爷不去看看?”龚宏那胖婆娘问。
龚宏啐道:“看什么?!看那老娘们哭,吃多了撑的!谁想不通去看了。你可知道那大奶奶本来就是个没用的主。要不身为正室,能被个妾压成这样?”
他那婆娘问:“不也因为我们奶奶有个大少爷,有个大小姐吗?”
“说你蠢你还不信了!”龚宏在炕上吃着时令的水果,“我们老爷,当年靠着徐家起来的。徐家统共这一个女儿,千宠万宠。哪里知道太宠了,倒是个受欺负的。没用!”
“光是拿捏住生了嫡子这一点儿,我们老爷也不敢这么对她。”龚宏,“但是她纵是可怜,与我们也不相干。为了我们的前程,也不能容她母子好过。”
那胖婆娘想了一想:“也是可怜,我以为我们当年吃树皮树根是穷人的苦,可这样富人的苦,也少见。”
龚钦刚倒了一杯茶水过去,徐氏只是哭,也顾不上喝茶,也不顾房里还有两个人高马大的小厮,只是说:“我知道我是个没用的,她厉害,我比不过她!可是你瑶珠姐姐,今才不到十七岁,刚刚是好年华!我害了她!”
“您慢点说,别哭坏了身子。”龚钦又递了茶杯过去。
徐氏本来就是江南美人似的,柔弱的来,又生的弯弯柳叶眉,即便是哭起来也不丑,她说:“她是泼了命送我来的!是拿了钗子刺自己,说是我不体恤下人,心狠手毒,才能被送过来!我来时,她已经不好了!”
龚钦这时候,眼睛也红了。瑶珠是看着他长大的,两人更像是姨侄,感情不可谓不深厚。他去抱住自己母亲的腰,徐氏嚎啕大哭,龚钦却只是眼睛通红——然而流不出泪来。
两个小厮站在一旁,原本是该下去的人,被母子两个一激动给忘了。奇莱里只斜眼盯着徐氏和龚钦,一屋子里只有徐氏的哭声。
“我素日在家时也知道人们说我口软心软,我以为待人和善些,人总会待我和善些。”徐氏哽咽道,“你院里的晴玉晴兰都是好人,知道我要走,又不敢让人知道,只能夜里偷偷摸摸地来送。”
徐氏想不过,锦帕湿了一张,又说:“日后若还有缘得见她们,也要报答她们,她们都是可怜人,与我们一样,敌不过命中注定、身不由己,这八字箴言。”
人与人之间隔着身份地位,然而徐氏这个软弱而可怜的女人,似乎生来就知道尊重。她尊重每一个人,即便对方待她不好。
“娘,日后我们就离龚府远远的,您看不着,也不烦心。我去找人与晴兰晴玉搭上线,探知瑶珠的近况,若人还在,也要救出来。”龚钦也是觉得难过,瑶珠与他这边地位也是不一般。
“她若能逃过这一劫,日后我得把她奉成姑奶奶。”龚钦又说,也不知是对徐氏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
前世瑶珠并没经历这些事儿,然而她是在母亲死后,自愿陪葬的。一尺白绫,就断送了一条命。龚钦如今想来这些事儿,只是留着一身的冷战,一心窝子的愤恨。
这世上的人,没人害她,她却要害人。
“外祖前日子给我了一笔银子。”龚钦道,“共一千两有余。儿子打算拿去买块地,又分出些去做生意。”
“一千两!如何这样多!你这孩子!你外祖那边也不容易!”徐氏骂道,“便是我们苦一些,难一些,也不该带累你外祖!那边那么多口人,怎么匀的出这么多给我们。”
龚钦立马去给她顺气:“外祖是赚了一笔的,前段时日卖了珠宝首饰,能有一万两,才有剩余给儿子。”
徐氏松了口气:“这还差不多。”
奇莱里的目光还是没有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