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越是军人,他爱护所有的百姓,却只会服从自己上级的命令。这个世界里,没有人可以命令他。因而,他也只会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以自己的方式去维护百姓。
见刘苏默认,赵翊钧叹口气,“无忧,并非我不信你。而是……吴越是有野心的人,我看得出来。他对家国天下有着非同寻常的责任心,然治国理念与我截然不同——是,你的理念也与我不同,但你会选择提出意见,并且影响我。而他,一旦有不同意见,必然会强硬反对。”
“他会不择手段地实现自己的理想;而我是天子。”或许他经常在她面前模糊自己的身份,但追根究底,他仍是一位天子,“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不遵我号令的臣子,我不敢要。如此,你还奢望我与他和平相处?”
不祥的预感令刘苏揪紧了心,她垂死挣扎:“他们是我的人……”
“他们是他们,你是你。莫要将他们的事情,全部揽到自己身上……你不是为他们活着。无忧,我是天子,不会因他们而迁怒于你,同样的,也不会因你而放纵他们。”在他看来,她便是过于相信和放纵那些人了。
她究竟是为了什么如此信任吴越?刘苏默默回想,因他干连着她的过去,因他是她最为可靠的血肉长城,因他曾在长城与她出生入死……于是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息,坚定地看着官家:“我信任阿越,他亦信任我。我请求你,在确信他们做出不利于大晋、不利于你的事实之前,不要对他们动手。”
一国之力,何等强大。即便是吴越的势力发展到如今两三倍,也无法撼动大晋的根基——吴越的志向,本就不在陆上。是以,他只需监控着,防止“正气歌”的势力造成威胁,便可达到双赢。
她还是未能听进去他的话啊……那些人对她而言,竟这般重要?赵翊钧拉起她微凉的手,笼在火盆上,“好,我答应你。他若不首先犯禁,我便作视而不见。”这是他所能做到的最大让步了,谁让他除了是天子,同时也是一个男人?
这样选择,赵翊钧并不吃亏,刘苏算得很是清楚:“阿越会代你打击倭寇势力——他比东海水师灵活;还可讨伐海外诸小国,令其朝贡大晋。”任何天朝上国的帝王,都是有着万国来朝的理想的。
赵翊钧搓着她的手,终于令其暖洋洋的了,这才笑道:“不说这些个了。上元节将至,你与我一同过?”明日便是上元节了。
去年元夜时,官家于曲江苑紫云楼与民同乐之后,便跑到她这里来讨汤圆吃。那是她做了甜咸两味的水粉汤圆。甜者用松仁、胡桃、豚油、雪花糖拌匀作馅;咸味用嫩肉剔去筋丝后捶烂,加葱末、秋油作馅。水粉则是先将糯米浸在水中一日一夜,待发开后,带水用石磨细细手磨,用净布在下承接,去渣后取细粉晒干,水粉能使汤圆滑腻异常。
今年元夜,他却是问她,是否愿意与他一同度过?于是她答道:“好。”
月上柳梢头,上元夜的灯火映得整个长安城通明时,官家乘辇车自大明宫出发,沿夹道前往曲江苑紫云楼。娘子凤辇随后。南军统领周衡与姽婳将军骑马,左右护持。
官家膝上抱着太子赵頵,他掀开车帘,兴奋地叫着两位将军——自出生起,他没少与这两个人打交道,阿娘又告知他,待他再大一些,便择其中之一做他的技击师傅。如今的太子像足了官家幼年时,精力充沛,霸道大胆,便是坐在父亲膝头,也动个不住。
“阿宁,莫要乱动。”眼见着就要到曲江苑了,若是天下百姓发现他们的太子如此……活泼好动,只怕要大失所望——百姓们期待的太子,必须是沉稳的。官家平日里愿意纵容太子孩童天性,这般大场合,却是要他稳重一些。
官家在前,娘子牵着太子在后,次第登楼。紫云楼前灯火通明,官家甫一出现,底下百姓便山呼万岁,大礼朝拜。对他们而言,这是少见的能够远远瞧见官家的时刻。
刘苏随众人下拜,此时此刻,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个人是天子。她参与了宣宗末年及永靖元年的大量事务,因而十分清楚他是怎样勤勉的一位帝王,这天下,又有多需要他。
于百姓而言,永靖三年上元节却是略带遗憾,官家仅露了一面,便进入紫云楼中。他们只好期待着下一个节日的来临。好在长安城永远不缺少令人沉迷的乐趣,他们很快便寻到了属于自己的趣味。
天子面前,唯一不用下拜的,唯有牵着太子盈盈而立的娘子——一国之后,与君同列。众人下拜之后,娘子很快拉起了刘苏。女将军有些无措,她如今见着娘子,总觉心慌气短,不知如何应对。
然而娘子似乎对她满意之极,只是握着她的手,轻声道:“你不用下拜。”你如今仍是臣子身份,然而我知晓你在他心中的地位。是以,你不用下拜。
刘苏望着娘子,她眼神真诚,却令她倍感压力。随后她又看向官家,他温和回视,用口型道:“娘子所言甚是。”你不用下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