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个孩子,不知那小东西烦着呢。”水沐背着手说道。
贾琏笑道:“下臣虽没孩子,却也是从孩子过来的。知道这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几年错过了,日后再寻不回来了。”说完,又行了大礼。
“起来吧,今晚上吃了宴席,明儿个再出宫吧。”
贾琏咳嗽两声,说道:“病了那么久,耽搁下许多事来,下臣心中惶恐,恳请立时出宫。”
水沐思量一番,点头应允了。
贾琏于是又向外退出去,重新去了内阁,将行李收拾了,见有轿子来接他,就上了轿子,到了内宫门处下了轿子,换了荣国府的轿子坐上去。
半路上,就听赵天梁在外头说:“二爷最好想好怎么跟奶奶说话,奶奶在家里又伤心又着急,寻了一堆人问二爷是怎么中毒的,问来问去,到底问到自己身上,大年里也不见有个笑脸。”
“跟她说破了吗?”
赵天梁笑道:“哪个敢说破?鸳鸯说,三番两次要跟奶奶说二爷没有内伤,又怕误了二爷的事,不敢提呢。”
贾琏咳嗽两声,点了点头,随着轿子进了荣国府,先去见过贾母,随后上了后楼床上躺着,就将在内阁收拢来的邸报一一看了一遭。
才看到一半,就听见有人故意将楼梯踩得山响地上来,这才放下邸报看过去。
“这边空荡荡的,又透风,怎么保养身子?还不随着我向前头屋里去。”许青珩白着脸说道。
“这边透风,才好将药味都散出去。”
“你到底是怎么病的?”许青珩哽咽一声,在床边坐下,“都说是长年累月中毒,那毒从哪里来?”
“告诉过你是药三分毒,且又不许我碰荤腥,不吃肉哪里来的力气?没有力气,邪气入骨也不意外。”
“又是歪理。”许青珩忽然抱住贾琏脖子,轻声问,“你可是故意的?”
贾琏笑道:“谁会故意做这事?”
“有人呢,你前脚病倒,后脚就打听到房娘娘也病倒了。这可不巧?难不成是你们齐心协力,要想法子一起在宫里过元宵?”许青珩又心疼又气愤地说道。
贾琏靠在枕头上,手在她脖颈上摩挲着,笑说道:“你成日里胡言乱语说这些,就不怕我被拉去杀头?”
许青珩忙呸了一声,“算了,以后也不吃药也不吃斋了。她房娘娘能领着皇长孙自娱自乐,难道我就找不到其他孩子领来玩笑?”
贾琏笑道:“春恨秋悲皆自惹,早想明白岂不好?”难得地掀开被子,叫她脱了鞋子钻进来,又问:“过年时家里可有事?”
许青珩笑说道:“大事没有,小事一箩筐。今天是贤德妃生辰,宫里头可热闹?”
“能不热闹吗?满京城怕都知道今日是她生日了,我在内阁就听人抱怨说,只怕以后宫里都不过正月十五,只过正月二十一了。”
许青珩在贾琏耳边说道:“如此,你不替你那红粉佳人担心?”
贾琏拿着手将许青珩耳边碎发撩起来,笑说道:“我可没什么红粉佳人。”在许青珩耳朵上亲了一下,忽然又咳嗽了两声。
许青珩忙给他顺着后背,见他气息平和了一些,又因计家来人要去见,就对来传话的鸳鸯说:“管是谁来,打发了他走。”等鸳鸯走了,就静静地躺在贾琏怀中一动不动,好半天问他:“若房妃果然是为你病了一场,你可会为之动容?”
贾琏笑说道:“这大抵是她眼中契约的一步,为之动容倒不至于,却也会坚持契约。”
“呸,我就输在身子骨结实上,大年三十晚上吹了一夜风,也不见有个头疼脑热。”
“身子骨结实才有福气。”贾琏笑说道,见许青珩还要说话,就捂住她的嘴,“安静地陪着我躺一会子。”
许青珩眼睛眨了一眨,就不动弹了。
虽不言语,但贾琏很是体贴地叫许青珩在后楼上留了一夜,到天亮时,许青珩要处置府里的家务事,就留下贾琏一人睡着。
将近午时,许青珩亲自捧了粳米粥上了楼来,推醒贾琏,服侍他洗漱后,见他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粥,这才说:“薛大奶奶来了,正在老太太那眉飞色舞地说贤德妃生辰怎样热闹呢。”
贾琏握着银汤匙,盯着里头晶莹的米粒望了一望,笑说道:“她可是宜将剩勇追穷寇,她家娘娘风光无二,她还紧赶着落井下石。”
“怎么回事?”许青珩问。
贾琏咳嗽两声,就端了清水来喝,“昨天恰瞧见房妃领着皇长孙从大明宫里出来,怕薛大奶奶来,说的就是这样的事。”
许青珩闻言噗嗤一声笑了。
“你笑什么?”
许青珩摇着头说道:“笑你被两个红粉知己夹击,左右为难呢。”
“仔细叫蟠儿听了去。”贾琏嗤了一声,就裹着件银狐大袄,趁着日头正好向外头走动,先还叫许青珩陪着,随后听说后头贾赦生事,就叫许青珩的去瞧着。
果然正在院子里遛弯,就见王熙凤叠着手笑吟吟地在拐角梅花树下站着。
“琏二爷好精神。”王熙凤笑说着,就向贾琏这边走来。
贾琏微微咳嗽两声,就扶着身边桃花树看她,“大奶奶大驾光临,不知有什么事?”
王熙凤笑道:“自然是好事了,昨儿个贤德妃赏赐下许多东西,我们家用不上,这不,一大早,我就巴巴地给你们府上送来了。”
“是什么?”贾琏问。
王熙凤笑说道:“自然都是好东西。”见贾琏咳嗽两声后,面泛桃花,就叹道:“你也该好生保养身子。”于是反客为主地请贾琏向花棚里头坐,待他坐下后,就说道:“昨晚上宫里那排场你没瞧见,宴席摆了几十桌,各家王公伯爵都派了人去。烟花放了足足有大半个时辰才了。”
“说要紧的事吧。”贾琏催促一声。
王熙凤眼皮子一跳,随后笑说道:“你不知,皇后不在,又没了贵妃娘娘。宫里头乱得不成样子呢,尤其是房娘娘,年前不顾龙体安危,以病体接近今上,就被太后罚了闭门思过;谁知出了十五,她越发张狂了。贤德妃生辰,她有意砸了琉璃灯不说,还敢往大明宫里闯;还敢叫皇长孙拿了朱笔在奏章上胡描乱画。据说还很不自重地叫皇长孙喊她奶奶。”
贾琏笑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必跟她计较?”
“有道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后宫总要寻个稳妥人掌管才好。”王熙凤含笑说。
“我病在家里,有什么能用得上我的?”贾琏又直截了当地问。
“我就爱听你说痛快话!”王熙凤笑了一笑,“林姑父虽不在了,但兰台寺里的大夫们,多少要给你一些薄面,不如,你请人上折子说一说此事?”
“后宫的事,该叫宫里头的人说,叫外头的爷们掺和,算是什么事?”贾琏笑道。
王熙凤柳眉一扫,“你这是不答应了?”
贾琏笑了笑,说道:“我想答应,也难出一次门,莫忘了,珠大哥就是逞能出去,才年轻轻就没了。”
贾琏用这话堵着王熙凤的嘴,王熙凤思量再三,又不肯得罪了他,于是讪笑了一声,絮叨些旁的事,就告辞向外去。
恰遇上贾芸求娶红玉,王熙凤点头应允了,依旧上了她的八宝车,在车上不免怨怼贾琏不肯拔刀相助,于是就对带路的小厮说:“向神武将军家寻大爷去。”
“是。”
马车离了荣国府,又转着轱辘向冯紫英家里去。
恰将薛蟠堵住在前院客房里,王熙凤袖着手将这客房里朴素摆设望了一望,就问一副事不关己神色的薛蟠,“你肯不肯叫你那好兄弟帮帮忙?”
薛蟠垂头丧气地趴在桌子上摆弄一个鼻烟壶,丧声丧气地说道:“他原本就不肯叫宝钗进宫,也不爱惹那些事,又麻烦他做什么?”
“是妹妹要紧,还是兄弟要紧?”王熙凤逼问了一句,“莫忘了妹妹那孩子是怎样生下来的,他能知道宫里的消息,会是没能耐的?”
“既然知道妹妹那孩子是怎样生下来的,难道不该感激房娘娘么?连两个贵妃都没保住孩子,人家替妹妹保住孩子,就算是救命恩人了。”
“什么救命恩人,谁知道她藏了什么心思。九皇子就在她宫里头,她引着皇上跟皇长孙玩,提都不提一句九皇子,这是做给谁看呢?”
薛蟠只觉薛宝钗此时风光无二,不该主动挑事,于是瓮声瓮气地不肯答应。
“没种,难怪连家都不敢回!”王熙凤冷笑了一声,当即又起身向外去,思忖着凡事种种,都需要她自己来做了,于是回了家中,就打发人向各御史家送礼,又买了些院子丫头赠给宫里有头有脸的太监,又向各家太妃请安时,将房文慧没上没下的举动说了一说。
果然有愿意为贤德妃自告奋勇的,立时向太后向皇帝上了劝谏的折子。
于是二月里,先是太后罚了房文慧闭门思过,随后就在三月里,领着房文慧、皇长孙向五台山礼佛去了。
虽不知太后领着皇长孙同去是个什么缘故,但王熙凤只道这事是她一番筹谋的缘故,于是待太后、房文慧离了京,就又打发人好生酬谢了拔刀相助的人等,待逢十五进宫请安时,就含笑站在边上看薛宝钗教九皇子玩旗子。
“这事千万不能有了差错。”王熙凤叮嘱道。
先前王熙凤辖制薛蟠,薛宝钗觉得她十分可憎,此时见识到王熙凤的能耐,就也不觉她辖制薛蟠有何不妥,因说道:“计惠妃推辞不肯照管后宫,太后又不在,这些事只能推到我身上,如今也只有偶尔闲暇了,能教导他一二了。”
“正所谓能者多劳——再者说,跟主上回话的时候,也能叫主上多瞧瞧九皇子。”王熙凤笑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