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脸色不好看。
薛宝钗登时如坐针毡,从太后宫里出来,坐在轿子里一路沉吟着,就忙对莺儿说:“去打听打听主上今晚上向哪里去。”心神不宁地进了毓秀宫,恰见宝郡王进宫探望房文慧,于是避让开,待过了一盏茶功夫,见宝郡王去了,这才款款地向房文慧屋里走去,在外头听见房文慧说“将他抱远一些,别将病气传到他身上。”不禁吓了一跳,只当九皇子被房文慧抱了去,连忙快步进了屋子,一进来,就见房文慧远远地坐着,隔着一间屋子那么远,水沐正坐在厚厚的毡条上逗个约莫有两岁穿着一身红袍的黄口小儿。
“贤德妃?”水沐扭头看过去。
薛宝钗一时进退两难,须臾从容地笑道:“主上,这是哪位?”
“娘娘,这是皇长孙。”戴权在边上说。
薛宝钗不曾见过皇长孙,此时又诧异皇帝将皇长孙抱到这边来做什么,又忍不住庆幸来的不是九皇子,于是笑道:“竟然长这么大了。”待要上前去逗弄,又觉不妥当,此时退出去,更觉突兀,于是就在边上站着瞧。
“别过来,奶奶这有病气。”房文慧见皇长孙嘻嘻哈哈地迈着步子就向她这来,忙冲他摆摆手,又指着自己不曾拿过的布老虎,叫人拿给皇长孙玩去。
皇长孙拍着两只手,却已经走下毡条,直奔着帘子后的房文慧去。
“快将他抱开,再煮了姜茶过来。”房文慧顾不得病体虚弱,忙逃到房中屏风后去。
眼瞅着皇长孙就要进了屋子,戴权这才忙赶着将他抱了回来,又对水沐笑道:“娘娘是叶公好龙。”
水沐笑道:“你这成语用得好,她可不就是叶公好龙,那样大的人,被个毛孩子吓得哇哇叫。”
“若不是怕俭郡王两口子责怪,谁会怕?”房文慧这才从屏风后露出头来,又是一副爱到心坎上偏生抱不得的可怜模样,搓着帕子,又隔着帘子看。
忽然皇长孙在水沐怀中喊了一声“奶奶”,屋子里的房文慧心痒难耐地又走出两步,笑着说:“好孩子,晌午奶奶叫人给你炖鸡蛋吃。”
“说得皇长孙就跟没鸡蛋吃一样。”戴权笑说道。
水沐也跟着笑,见皇长孙扯着他胡子喊老虎,低头一瞧,果然房文慧送出来的老虎胡须,就跟照着他胡须缝上去的一样,于是笑说道:“叫你做了打虎英雄吧。”于是两只手举着皇长孙就向脖子上放。
房文慧在房里笑得花枝乱颤,“仔细他扯你胡子。”见皇长孙当真要去扯皇上龙须,就又劝说,“别动你爷爷胡子。”
“皇上,这不合规矩。”薛宝钗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尤其是听房文慧口中一个爷爷一个奶奶的,忒地目中无人了一些。
“贤德妃还在?”水沐一怔。
薛宝钗忙正色地说道:“主上,听说主上要节俭过元宵佳节,反倒要铺张地为臣妾过生日,这实在使不得。”
水沐将皇长孙放下来,见皇长孙像是猫捉老鼠一样去捉房中的房文慧,就盘腿坐在毡条上,听薛宝钗慢慢地说,等她将大道理都说完了,最后才说道:“这是给你嫂子的体面,先前周、吴两家省亲,你再省不得亲,只能如此弥补了。”
“……是。”薛宝钗只得说道,冷不丁地听见一声碰撞声,随后见水沐拔腿向房里去,就顺着向房里瞧了一眼,恰见是房文慧为躲着皇长孙撞到了梳妆台上随后被皇长孙抱住腿,眼神讳莫如深地瞧着水沐将皇长孙抱起来放在脖子上,又望了一眼瞧热闹的戴权,就握着帕子向外去,回了自己房中,一时又犯了病,叫人去煎黄柏汤,就坐在房中发愣,见九皇子被莺儿抱来,打起精神来引着九皇子去玩一面小旗帜,引着他将那卷起来的小旗帜舒展开。待黄柏汤送来,用那汤服下了一丸冷香丸,又见莺儿过来,就问:“皇长孙走了吗?”
莺儿忙说道:“主上抱着皇长孙向大明宫去了。”
“房妃明知自己病重,却与皇上、皇长孙嘻戏玩笑,如此不将龙体安康放在眼中,难道其他人都没话说?”薛宝钗蹙着眉头,想起皇帝来她这,总要先去房文慧那说两句话,心里就觉腻烦,恨不得此时就搬出毓秀宫。
莺儿忙说道:“其他人哪里顾得上这事?琏二爷还在内阁里躺着,就连计惠妃,如今也是能少说一句就打死不开口。”
薛宝钗坐在梳妆台前紧紧地抿着嘴,透着镜子看九皇子,心道九皇子冰雪聪明,难道不比隔了一层的皇长孙乖巧可人,有功夫陪着孙子嘻嘻哈哈,难道就不能抱一抱自己儿子?“傅才人新近做什么呢?”
莺儿摇了摇头。
“叫她去太后宫里请安时,跟太后宫里的老嬷嬷说一说。”
莺儿笑道:“若是她不肯呢?”
薛宝钗笑道:“叫她莫忘了是谁的影子,周贵妃没了,叫她常来我这请安,就说我新近总犯老毛病,有些事,还要请她替我分担呢。”
莺儿答应着,于是就向先前周贵妃所住宫室去,只见这边宽敞的院子里,只住了四五个才人、美人,空荡荡的,叫人难免要念叨一句可惜,进了傅秋芳房中,就将薛宝钗的话说给傅秋芳听。
傅秋芳许久不曾听到傅式的消息,又因周贵妃没了沉寂下来,此时见薛宝钗示好,偏又怕得罪了房文慧,思量再三,忽然听莺儿说:“你不上进,怎么将你哥哥救出来?”
傅秋芳这才点了头,收拾一番,隔日借着曾在太后宫里住过,于是就向太后宫里请安问好,将房文慧不顾龙体安康等话说给太后宫里的老嬷嬷听。
皇太后素来疼爱房文慧,此时听傅秋芳这般说,虽觉皇帝能在房文慧处安心玩笑是件好事,但也怕其他妃嫔东施效颦,未免将病传到皇帝身上,于是便又下旨令房文慧闭门思过。
房文慧本就在养病,虽被太后责令闭门思过,面上有些不好看,却也不觉怎样,只是打听到是傅秋芳过去说,诧异下,就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于是只捎信叫宝郡王向皇长孙之父俭郡王赔不是,就安心闭门思过。
元宵节里,因皇上主张节俭,于是连家宴也不曾办下,只各宫里煮了些元宵、挂了些红灯笼应景也就罢了。
到了二十一日,宫里上下张灯结彩,房文慧病好得差不多了,于是躺在美人榻上,思量着贾琏出了正月,也该出宫回府了,嗓子又有些痒,于是忍不住又咳嗽一声。
忽然听人说俭郡王妃抱着皇长孙来了,于是就忙站起身来,此时病痊愈许多,也不躲着皇长孙了,见他张开手,就将皇长孙抱在怀中。
“哎呦,过了年,就吃成大胖小子了。”房文慧玩笑道。
俭郡王妃因皇长孙那日回家后口中连呼奶奶,于是细问之下,得知喊的是房文慧,自此洞悉房文慧在宫里的与众不同,于是今日皇上给贤德妃过生日,就抱了皇长孙来给房文慧解闷。
“娘娘不出去走动走动?”俭郡王妃笑说道。
“外头又有什么新闻?”房文慧握着皇长孙暖暖厚厚的手掌,就引着他去瞧房里水晶缸里头的金鱼,见他将手伸进浴缸里去捞鱼,忙将他的手拿出来。
俭郡王妃笑说道:“要说新闻,头一桩就是忠顺王妃的事。太上皇叫北静太妃、南安太妃替忠顺王爷挑王妃,北静王知道了,一定要拿着忠顺王爷娶续弦一事,作弄忠顺王爷;偏生北静王也有尾巴在人家手里头呢,忠顺王爷于是想法设法阻挠北静王完婚。”
“那究竟定下了谁家姑娘?”房文慧早听说忠顺王爷爱狎昵戏子,不免为那要进忠顺王府的姑娘叹了一声。
俭郡王妃笑说道:“北静王请钦天监给忠顺王爷算了八字,只说忠顺王爷该将府上侧妃扶正,不该再娶。”
“如此也算不得新闻。”房文慧心道难怪不常在太后那见到俭郡王妃,原来是个言语无味的,见皇长孙忽然趴在地上,于是跪在地上跟着他去听,又悄声问:“你听着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