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天命难违啊!
暗叹一声,庄伯阳躬身跪下。
“陛下,如今上上之计,乃是速召田宫回朝护驾,围攻熙州一事可急可缓啊!”
偌大的宫殿之中并无第三人,庄伯阳的这话久久回荡在大殿之中,等待着对面之人回应。
但那人只是微怔,依旧盯着那张纸看,对庄伯阳的话竟似不搭理般。
“陛……”
“你说,这该不会是你那死对头的师弟故意整你的吧?”
庄伯阳第二字未吐出,蜀帝忽然强笑着一手挥着那页纸,问道。
听得这句话,庄伯阳心里更难受了。有时候命运就是这样残酷,除了面向它、看着它步步紧逼,选择一个体面的见面方式,逃避、惧怕都是无用的。
“师弟与我虽然在论道上互有分歧,但此事断断不会儿戏……”
言下之意,陛下您就死了这份妄想的心吧。
“呵……呵呵!”宋元燮也觉得自己肯定是怕糊涂了,竟然会有那么幼稚的想法。他干笑两声,唤起庄伯阳道:“你这上上之计,在朕看来也只怕落入了下下之流了。”
不听庄伯阳解释,他挥手说道:“你我心知肚明,他皇甫戾不是因为我大蜀想破他一个熙州才要来刺朕的。他的想法,我大概还是知道一些的。”
站起身,他先盯着身后那涂着“熙州”二字的地图少许,又循着案几踱了几步,继续道:“对于他这样的绝世剑客,死在剑下远比死在榻上要荣耀得多,更何况他剑下要取的还是朕的脑袋!”
“陛下既知如此,为何……”
“你常言天道昭然不可忤逆,何时也变得如你师弟般定要争出个‘事在人为’了?”调笑了老头两句,他复又坐下。
“天要亡朕,朕等着便是!唯一放心不下的,还是这个……”
那张纸又回到了他的手里,庄伯阳抬抬头,循着蜀帝的手指一字一顿地读了出来:
立地成佛,与有荣哉。
“立”“地”是谐音,一指皇甫戾,一指蜀帝宋元燮;“成佛”是佛家的正果,这二人一人是庄伯阳的师伯,一人是他半个同门,无论怎样来说都只能证道,证道之人要“成佛”,那便真是死定了。
后半句有两层意思在里面。一是做师弟的问师兄:亲眼见证这世上最有权势的两人搏杀,是不是很荣幸啊?另一层意思则相对来说比较晦涩了,这是愁先生通过自己的学生向蜀帝问话呢:你死了之后,还有人能像你这样荣耀加身吗?
——你有子嗣吗?
这正是宋元燮放心不下的原因。
蜀帝至今无子——不是能力问题,他生下的女儿比本朝以往任何一位皇帝都多,但独独生不出儿子!
实际上,不止他这一代,近两百年来,蜀国皇室很少因为夺权政变自相残杀、同室操戈。为何?因为近两百年来,这皇室一脉均是代代单传!
即使是寻常百姓家,这也是关乎家族存亡的大事,更何况是在帝王家——帝王家中无小事。
若是一国没有能继承大统的人了,这个国家也就要亡了,这个天下也就要乱了。
宋元燮本来觉得自己还年壮,有的是时间,况且单传了两百年了,也没道理就在自己这一代绝种绝嗣。
然而,没有时间了。
若是别人杀他,他定要笑那人疯了。但皇甫戾要杀他,他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你来给朕想想主意。”宋元燮眉毛一挑,问庄伯阳。
同处近二十年的君臣,庄伯阳对蜀帝的每一个动作后的意思都了解得清清楚楚。眉毛挑起,看似轻浮,实则已是成竹在胸,等着臣子应和了。
“臣不敢臆测……”该有的态度已经融进了他的骨子里,这句只是自然的反应罢了,就像是人做了坏事,被问到的时候总会急不可耐的先否认一样。
“若让臣猜猜看的话,臣以为兰陵王宋长恭、广陵王宋季胥实在难分上下……”
“嘁……”
一声短叹,宋元燮饶有趣味地看着与自己朝夕相处的老臣子,庄伯阳心中一虚,低下头来。
“你莫当我被吓糊涂了,朕还不知道如今老宋家宫外头就剩了兰陵王、广陵王两脉了?净说屁话!”
虽然是骂,但语气中全无责怪之意。
“你说的也对,确实不好取舍……往大了说,长恭在北,季胥在南,瞻州兵悍,均州民富,实力差不多的,让给谁另一方都不乐意;往小了说,长恭素有勇名,和军中的关系倒也融洽,季胥德昭一地,在民间也是很有威望。况且这二人均已有子嗣……”
“陛下圣察……”庄伯阳也知道自己是在踢皮球,但天命就是天命,即使是知道蜀帝会怎样选择、知道未来蜀国会朝着强盛还是衰败走下去,他也不能说。
“天机不可泄露是吧?”蜀帝失望地叹息一声,“也罢,人生在世,正是因为有无数个未知才变得有趣,若是晓得什么都被安排好了,未免乏味。”
“臣谢陛下体谅……”复长跪。
“拟旨吧!”再不看那寥寥数字,宋元燮转向背后那幅臂长的地图。“着兰陵王宋长恭、广陵王宋季胥即刻拔师熙州,以三月为期,三月内先克熙州者顺延大统,拥兵自重者天下共击之!钦此。”
“万岁万岁万万岁!”
庄伯阳领了差,慢慢向殿前退去。
“庄卿家……不会身死吧?”末了,蜀帝幽幽地问道。
“陛下恕罪……”庄伯阳停下身来,深深一揖。“就在方才,师弟已证得大道先行离去,想来先生乍遇此故定情难自禁,以后身边也少不得使唤的人……此间事了,臣就回延州去了。”
“喔……如此甚好,甚好!”
应得几句,半晌后庄伯阳见无回应,告罪一声,急急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