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后面是太液池,过了太液池就是长信宫后殿偏院,剔骨住在这里,也死在这里。
宫女上前轻轻推开一扇门,正要进去通报,萧折靡却拉了她一把,目光紧紧盯着院内的两道身影,无声摇了摇头。
那院子里的草地枯黄衰败,初晨的白霜迷蒙蒙地披了一地,朝阳披头散发,仅着一件夹袄便跪坐湿漉漉的草地上,身前抱着浑身是血,已经僵硬了的剔骨。因为是背影,朝阳挡住了剔骨的脸,所以萧折靡无法看清他们是怎样的神情。
朝阳一定觉得很冷,冷到麻木,所以就不颤抖了。
这许是此生朝阳最亲近剔骨的时候,这也是他们之间距离最遥远的时候。
这一刻朝阳在想什么?她或许会想起剔骨总是不同她说话的冷漠,也许会想起剔骨偶尔带给她的欢乐,也许还会想起不久前救她于危难的英勇无敌,但是这些都永远不会再来了。
周围的宫人都簌簌发抖地跪了一地,不敢上去拉她也不敢擅自起身。朝阳也没有说话,她一直垂着头,目光凝视剔骨,乱发被风卷在剔骨毫无生气的脸上,看起来有些颓然。
好半会儿朝阳动了,她掰开剔骨握得死紧的左手,从中取出一团纸,颤微微地打开看了好半晌,突然将纸团又揉在一起,塞进嘴里就吞了。宫女们顿时惊叫起来,什么也顾不得就扑上去拍她的背,都在求她吐出来,还有宫人冲出来去请太医。见到萧折靡的时候愣了一下,萧折靡摆了摆手,让那名宫人去请太医,不用管自己。
朝阳被她们拉扯着,蓦地就大笑起来,嚣张的,放肆的,绝望而没有理智地大笑起来,也不知为什么要笑,宫人被她吓了一跳,都不敢再动她。有个女官忍不住问道:“公主,您没事吧?”
朝阳停了一停,诡异地看向那名女官,笑嘻嘻地摇头,说道:“我没事。”众人见她神志清醒,听得懂说的话,就又围上去叽喳个不停。
她猛地抓了几把伸手来扶她的人,力气出奇的大,痛得那几名宫人连忙收手,其他人也惊恐地退后了几步。
她竖起食指做了个“嘘”的动作,微笑道:“你们不要吵,剔骨他要睡觉了。”
说完朝阳又垂下头看了一会儿剔骨,轻轻将剔骨的头放在草地上,然后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冲进卧室,口中一直不停地念叨:“这么冷的天,被子呢,要给剔骨盖被子……”
趁着这时候,那名女官连忙指挥羽林卫将剔骨的尸体搬出去处置了,萧折靡这才看清剔骨的脸上青白一片,眼睛睁得大大的,怎么也合不上。萧折靡顿了顿,试着伸手去抚摸他的双眼,然而她的手抖了一下,针扎一般迅速缩回来。
只见那双冰冷的眼睛已经闭上,只是有一行透明的水渍从他眼中滚出来。
萧折靡忽然撇过头去,声音听不出是什么情绪:“好好安葬。”
“是!”
羽林卫抬着剔骨的尸体走远。
朝阳抱着一床单薄的棉被出来,发现剔骨不见后呆了一呆,然后骤然扔了那床被子开始四处乱转,从东边跑到西边,从北边跑到南边,脸色焦急地问:“剔骨呢?你们把剔骨藏到哪儿去了?剔骨……”
一群宫女呼啦啦跟着她乱转,终于有宫女看不下去,告诉她:“公主,公主!剔骨死了!他死了,公主你别这样……”
剔骨死了?
朝阳沉默了一瞬间,然后猛地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声嘶力竭。
朝阳疯了。
萧折靡转身就跑开,连门也没有敢踏进去,一回东宫就立刻让施微备轿,她要出宫去找羞花先生。施微见她脸色临近崩溃,沉重到让人窒息,什么也没多问,立刻与她一起出了宫门,直奔安国公府。
一路上萧折靡都紧抿着唇,剔骨的死,朝阳发疯,还有在石室中看到的那件事,以及这些天皇后她们从中作梗,这一连串的事情在她脑中浮光掠影一般闪过,渐渐重合在书上的那一行字上。
萧折靡心跳突突地跳起来,她只觉得浑身上下的神经都绷紧了,一旦证实她的猜想……皇后,她真想杀了皇后!
只是明天殿下就要登基了,但愿不是皇后,但愿是她,也念及骨肉亲情不在今晚出事。
“吁——太子妃,安国公府到了。”
马车门外传来马夫的声音,施微本来想要替她打开马车门,萧折靡却动作更快地下了马车,快步走进府门。
耳边突然一声惊雷,施微抬头看天,乌云密布,大风刮得人脸都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