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一不知道忠叔为何而来,但这老管家怎么看也是忠仆,便开口道:“忠叔么?进来便是。”
管家忠叔捧着厚厚的账本走了进来,脸上的表情涩得能挤出水来:“少爷,赏钱按照您说的,已经命人去准备了。奈何家里一时筹集不出那么多银子,需要、需要拿些物件去,去到典当铺寄存几天。等秋天时收上田租来.......”
“需要典当东西?”丁一的眉头不觉皱了起来,自己刚刚继承下来,看似光鲜无比的家,怎么会被三五十两银子弄得捉襟见肘?
看来三五十两银子,并不是他想象中那么低微。
“我方才许下的赏钱时,看着大人小孩加一起统共才十五、六个,横竖三四家人,每家口赏个十两,便需要典当东西了?”
忠叔没有说话,却先叹了口气,脸上的皱纹愈加的深刻了:“回少爷的话,总共四个家口,算下来就是四十两……近年的田租,每年也就能收上五十多两.......,这回典当一些物件,应还是能凑够这些数吧。至于老爷过世之前,专门给您留下来求学用的银子,却是绝不能动的!”
“少爷刚才是被人气糊涂了,说的话不能算!”如玉突然从地上抬起头,插了一句话。
“那也行,老奴这就跟他们去说,把十两改为二两。二两银子,省着花也够他们嚼谷大半年了!”忠叔一脸的皱纹立时便舒展开了,放下账本,拔腿就要朝外走。
“等等!”丁一赶紧叫住了他,这事得弄清楚,谁也不神仙,犯错不可怕,怕的是不懂装懂糊弄过去,下回又出同样问题。所以丁一极诚恳地向忠叔问道:“每家口十两,很多么?忠叔,我最近心里头有事,脑子不太灵光。你跟我说说,十两银子约莫能买多少米?他们每月里的薪水,也就是每月的工钱,大体是多少?!”
“老奴方才便是想,少爷平素不管这些,想是被气急了,才发了狠话要臊臊他们的脸皮。谁料这帮没良心的家伙,居然敢顺着杆子往上爬!”忠叔先是痛心疾首地数落了外边的奴仆一番,然后才开始正式回答丁一的问题,“十两银子买多少米,不好说。这得看年景,米价向来不太确定,但往少了说,怎么也得五十石吧。”【注】
“什么?五十石!”丁一禁不住瞪大了眼睛,这也太过离奇!随便打赏一下,赏出了二百石?这可不是几袋米,足足几万斤啊!他望着老管家,不敢置信地问道,“忠叔、忠叔,这没算错吧?十两银子,能买这么多米?”
“十两银子,要是购置宅子的话,咱们左边的那座宅子,去年转手时,价格是纹银一百四十两,老奴被拉去做的中人,一直清楚的在心里头记得!”
饶是心理素质强健,丁一也有些发晕了,刚才院子里有十六个人四户,自己每家口赏了十两,就是赏出了四十两。等同于把祖宅连同里边的家具的四分之一赏了出去,说不定还得搭上几样字画古玩之类,才能凑足了数。
要死了,要死了!充大爷也没这么冲的!怪不得如玉说道是要散尽家财呢,当真是被金庸给害死了!
正后悔得想撞墙,却听门口有人叫道:“如晋兄,小弟彭樟来访!”
“彭樟?!”这个名字丁一隐约有一点儿印象,却非常模糊。不禁有些心中打鼓。在被格式化的破碎记忆里,这位彭樟彭敬先算是留下了点痕迹的那种至交好友。昨夜方才夺舍的丁一,不怕旧人来绝交,也不恐家仆奔离,但最怕遇着这原先的好友!
因为这类读书人,要是一会来两句诗文步韵答酬之类,那可不是当文抄公就能解决问题的——跟那小萝莉的名字一样,如玉,就她那瓷人儿一般的雪白肤色,取这个名儿倒也恰当,确是其人如玉。但什么从《诗经.白驹》里取,丁一怎么知道?包括这身躯的表字,如晋,天知道又是从什么典故取的……
可是人来到门口,丁一也只好硬着头皮迎了上去,挤出一脸笑容,作揖道:“贤弟……”还没说上话,一辆马车便从街头急驰而来,到了门前方自刚停定,却见车帘揭开,一张精致俏脸上挂尽泪迹,朱唇轻启:“丁郎……”
丁一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万幸老管家忠叔,不知道怎么跟那些仆人磋商的,大约是劝说他们给丁一忙完今天才走,这时带着一众仆人迎了出来,扶这女子下了马车,打赏了车夫,又自有人去打理草料喂那拉马的骡马。
“丁郎,妾身的父亲,不日便要来退婚了!”那女郎方才坐定,泪水便如断了线的珠串,不住滴将下来,“妾身生是丁家的人,死是丁家的鬼!如果万一事情不可收拾,妾身宁愿......”
【注】:1958年出版的《中国货币史》p464:“正统年间……米价每石折钞一百贯……景泰三年……五百贯钞给银一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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