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土,承载着百姓们对丰收的渴望,也难怪他们如此疯狂。韩冈叹了口气,他老子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弄一块土回去,据说对养蚕很有好处,还能治病。不过,他今次要让父母失望了。王舜臣身高太矮,他的身影早在人群一拥而上时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他这样子,保住自己也许不难,想要弄回春泥怕是没可能了。
不过韩冈今次却猜错了。
“三哥,你真是好带契!日他娘的,没想到疯成这样!”
好不容易挤出人群的王舜臣,浑身狼狈不堪,在韩冈面前大声的抱怨着。他上下的衣衫都已经破破烂烂,蓬头乱发,连帽子都不见了踪影。
韩冈赔着笑,觉得自己是有些过分了。但只见王舜臣往袖中一掏,竟然摸出来海碗大小的一块春泥来。
王厚大笑出声:“好你个王舜臣,竟然藏得这么大的一块出来。亏你本事!”
韩冈也惊了一下,赞着:“王兄弟当真本事!”
“这算什么?”王舜臣拍着胸脯,放声大笑,“俺在千军万马里都能杀个七进七出,何况抢个春牛?把冲锋陷阵的事交给俺,保管放一百个心!”
王舜臣的官位虽卑,尚未入流品,但已经可以带上一个指挥的兵力。王韶已经透露要让他先去甘谷城领兵,积攒下一点军功,等河湟开边的战争正式开始,便能及时派上用场。王舜臣现在也尽做着统领大军,践踏敌阵的美梦。
春牛抢尽,祭春仪式也到了终点,锣止鼓歇,人群遂纷纷散去,只留下了一地鸡毛,一片狼藉。而在春祭仪式结束后,府衙里还有惯例的宴席。
一队在仪式举行时充作仪卫的骑兵,护送着地位最高的李师中和窦舜卿回城,剩下的官员也是三五成群,交情好的走在一起,往南门走去。只有王韶几乎是孤零零的站着,唯独吴衍陪在旁边,他们的样子,明显的已经被秦州官场给排斥了出去。
当然,其中有多少是畏惧李师中的威势,有多少是真心反感王韶,其实并不难判断。在官场上,表面上言谈甚欢、情谊非常,背地里捅刀子才是常态。没有利益之争,很少会有人把事情做得这般绝而与王韶利益相冲的,惟有王韶在经略司中的几个顶头上司,除了李师中、向宝,便是刚来的窦舜卿了,连张守约都乐见王韶功成。
王厚着自己老子如今的人缘,也不禁苦笑。王韶要升古渭为军,就是在跟李师中摊牌,州中官吏选边站也是理所当然。从眼下的局面,王韶与李师中的第一阵算是惨败。
“多亏了玉昆你的计策啊……”
“计策?”韩冈一向很在乎自己的形象问题。他并不愿意给人留下满肚子阴谋诡计的印象,这对他日后的发展全无好处。韩冈很明白王韶对自己有些法,他并不想加深留给王韶的心机深沉的印象,“别说得跟阴谋诡计一般。真要说谋略的话,也是阳谋,不是阴谋!”
“阳谋?”王厚没听过这个生僻的词汇。与阴谋相对的谋略,就叫做阳谋吗?
“不是在暗地里谋算他人的诡计,而是以煌煌之师临堂堂之阵,光明正大的策略,放在光天化日之下说出来也没问题的策略,便是阳谋。即便明着告诉李师中,我们要上书朝中,他又有什么办法?正如下棋,落子在明处,但照样能分出胜负。陷其于两难之地,逼对手不得不应子,这便是阳谋的使用之法。”
“阳谋?”王厚再次念着这个陌生的词汇,韩冈的解释使他有了一丝明悟。比起阴谋诡计,韩冈所提议的计策,的确光明正大。但也是一样咄咄逼人,让李师中无法应手。再回想起韩冈于军器库对付黄大瘤,于押运之路上对付陈举,于伏羌城对付向宝家奴,还有……利用伤病营对付自己的老子,每一件事都不到任何阴谋的痕迹,而是坦坦荡荡的行事,这样的作派无人能挑出破绽来,却也照样一桩桩的遂了韩冈的心思。
不愧是韩玉昆!王厚只觉得他今天第一次真正到了一名士子心中的风光霁月。韩冈的心智才情,还有人品,都让王厚敬佩万分。
有助力如此,王厚也不再担心他父亲在事业上的能否成功。当初下的一点本钱,如今已经收获到了累累硕果。
王厚扯着韩冈的袖子,“玉昆,你明天就要去东京了,愚兄已在惠丰楼为你订下了一桌饯行酒。今天我们兄弟一定要好好的喝个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