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酒……”我们三个喝酒的男人同时打算对酒作一番评论好打消前面这个话题不好的后续话题,而且我们都意识到其他人也有这个想法:“您先说!”
我以手相请张大叔,张大叔指着纳颜,纳颜双手朝我的方向摊开。
“呃,那我先说。”我自告奋勇:“这个酒……还不错。好,到你了,纳颜,你先说,让张大叔最后压阵。”
“我,”纳颜开头就顿了好长一会儿:“以前作羽林郎时,不喝什么酒,偶尔歇下来喝点。”
“等等。”我决定打断了,“汝非但是羽林卫队,竟还是个三百石羽林郎?”
“是啊!”
“那你妹妹怎么还是司徒家的奴婢?”我又看了看纳兰,“不能赎她么?”
“呃,其实我作羽林郎,还是王大人给帮忙请托的,我未能给他找到好的婆家,我也不好去赎她。”纳颜竟有些不好意思,纳兰也羞低下了头。而我却忽然感觉这王允比我想象得要复杂,可能未必这老爷子和我们想得一般,我有些担心,但还是先放下心si示意他继续。还cha了一句:“纳兰妹子的婚事,我替她找,不过纳颜,你看着好的,也记着帮咱纳兰妹子留着。”
纳颜喜笑颜开,纳兰则一闷头只管吃饭,两个坏小子则在起哄,结果被他们的大哥一人头上一下子。
“您对在下之恩,在下感ji不尽。其实当时我早就觉出有些地方有些不对劲,但我就是没想到,在这里……就不提了。”他看着我们叹了一口气,不过稍微有些隐晦,或许张老爷子还有些让他不放心,继续说着后面的故事:“我的模样有些惹眼,一路北去,常受人指摘,不敢声张,亏得您给我盘缠丰厚,加上我配剑在身,开始倒一路定定当当。心里憋屈,就想喝些酒,未想有次酒醉惊醒,却发现钱袋没了,那时我才到冀州,天又冷,自此一路不堪回首。没办法,把自己的佩剑卖了,算有了些盘缠,可是没了剑,见你人生,一些个地方小无赖地痞便敢过来撕闹,仗着人多,我倒吃了几次亏,一次连那一点点钱也没了,不知道是人抢了,还是丢了。反正下面一日不如一日,得吃饭啊,我这样,讨饭没人敢给,我又不惜得去抢人,碰上心好的大妈给口残羹喝,没有我便嚼几口树叶。就这样撑到幽州。”他的眼睛湿润了,“若不是您的那封信,和妹妹还在洛阳,我怕真的撑不住了。”
“最后……如何脱困的?”郭佩似乎也进入了这个故事之中,她决定先问起来。三个小孩也都很认真地盯着纳颜,非常急切。
“那日,又饿又困,我昏倒在荒野中,动不得半分。有记性的时候,就以为自己要过去了。可一睁眼,黑昏昏间一个白袍将军和几个兵围在我身边,一个人正给我喂水喝,那几口水喝得我舒坦了些,眼睛也能看清楚,耳朵也能听见些声音,就听那白袍将军让手下给我留了些干粮,说我身子骨大,还让我沿大路去西北五里地的城内找口饭吃。又问我能不能站起来,我晃悠悠还真站起来了。他们便有事要离开,我怎能放过恩公,我问这些当兵和那位将军的名字,那位将军就停住了,他看看我,我还真的看不清他的样子,他就说,‘你这样声音还很浑厚,像个不一般的人,我有急事需东去,不能在此久留,你去城内投军吧,他们要问你,就说子龙将军让你来的。’我说我需去乐浪去找刘备,他听了竟从怀中掏了一会儿,又问了问旁边的人一起凑了一些钱给我,还让我凡事报赵云的名字,或者报去玄德公那里,一路便应该无事。后来果然一路无事,直到乐浪。”
“子龙真英雄也,而玄德公的名望亦令人着实敬仰。”我叹道。
“嗯,玄德先生果然不错,乐浪地方上老百姓无不爱戴,还有些人甚而因为这迁到乐浪,还有他那两位结义兄弟,当真好汉,和他们在一起每日打熬气力,喝酒说事,都是爽快之事。”说到这里,纳颜的眉mao都竖了起来,嘴角也咧开了。
“那你还来干什么?”我有些奇怪:“你住得好,便来封信,我让纳兰去就是,跑那么远路干什么?”
“主公那里说得这话,子龙将军于我之恩,日后当报;玄德兄弟与我者,友也,可重逢而再叙旧矣。而纳颜受主公危难时救命大恩,甚而琐碎间托妹之惠;所能报者,唯此残命尔。”他竟站起叫来纳兰一起退后再拜于我,倒慌得我赶紧起身回礼。
“纳颜,真好汉也。”我说不出话,张俭已经赞出口来了。
“起来起来。”我赶紧拉他们起来回席,却发现佩儿不声不响已到我身边一起回礼,到让我想出词来舒缓一下气氛:“其实纳兰来这里,我也没怎么照顾她,倒是一直当丫环使了,纳兰聪明伶俐,帮了我和夫人不少忙,我还得感谢你们兄妹呢。”旋即我也作揖,到惹得张俭说了一句:“这番,主公倒有些酸儒的禀性。”
现在我能明白当年张俭大叔如何被上面的宦官看不过眼了,如此直率对上,怕天下就我这里能这般了。
“张叔叔,到您了。”我们总算坐下,继续喝酒,也开始另一个话题。小孩子们则在窃窃si语着什么,其实我很想知道,不过隔得太远,没法听清。
“作督邮那会儿。”他谈到这个事,原本一直开的残hua就谢了,换了一朵苦菜残hua戴在脸上:“我根本滴酒不沾,山阳县十一个乡,四十八亭;共有一百三十六家豪民大户,各地乡老,里魁,大多都是这些大户家的人。朝廷下的旨意大都很好,可到下面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县令是个酸儒到腐儒中间的家伙,好吧,也好不到哪;坏吧,也坏不到哪里去;碰到这事,他不管,可他不管,我不能不管。”说到这里他单指朝天,脸se严峻,声音也高昂了起来:“我不能不管!”
没有人说话,但我想大家心里全喝彩了一句:“好!”
“我就是酷吏,他们能怎么样?我没什么顾忌,三年,我抄了十五家,杀了三十多个横行无忌的劣徒,怎么样?整个山阳的豪民si下叫我张见鬼,那又怎么样?”他拍着xiong脯站了起来,让我感觉张叔应该已经喝高了:“他十常shi的家人怎样?他以为我不敢,我敢,他干了那么多丧尽天良的事情,他还想活?”(《后汉书:党锢列传》,作者注)
老人拧着脖子,脸se竟忽然恶狠狠的,“若让我逮住这些,骑在老百姓脖子上横行无忌的,草菅人命,贪赃枉法多大官我都让他死。”
他忽然一皱眉头,凶脸便成了鬼脸,一下冲出屋去,我们都觉得很奇怪,还是我吼了一嗓子:“叔,怎么了?”
“上茅房。”说到这,此人已在数丈之外。
那夜,张叔最终也没说他开始为何喝酒的,但我想可能和纳颜有些相似,应该是那段逃难的时候落下的。张叔那夜就睡在我家,我和纳颜将醉得不省人事的老人抬进了旁边厢房,纳兰则给找了铺盖。
第二日早上,传令兵的叫醒了纳兰,纳兰叫醒了郭佩,并伙同纳颜一同把我镐了起来。
情况一时还说不清,尤其我们家的是这么一个专业对口的结巴:“外……外……面……一……”
这时应该是张叔从偏房起身,当时还没推门出来,就在屋内大喝了一声:“老胡!唱出来!”
那传令兵忽然清了一下嗓子:“日出东山红光照啊……啊,有一辆马车……它进
城了……你说它怪吧它也不怪,驷马在前车在后面……唉……唉唉唉……”
我想在场除了这唱的卫兵和张叔,所有人都是一身冷汗。
“要说它不怪吧它也奇怪,马上的人他长得像太监哎,呐呼咳……说那一人宫袍在身——手中棍一根——上面捋下mao三撮哟,中间一根绳来连呐哈哈……”
听完这种描述,我赶紧打断眼前唱兴似乎颇浓的这位:“佩儿,快……快……更衣,那是持节之使,怕是哪个宦官来颁什么旨意了。”
片刻后,我和妻一同整装出来,来到门口时,一个自称中常shi某某或者某某某的中年太监便站到我们面前给我们念了几百字的圣旨。没什么新意,还是让我当越侯,只是加了条有盐铁之官将给我派来让我接待安置,那两个人的名字我也没注意,反正圣旨要放在我这里,我也懒得记。他们说是明年到估计是要等这里踏实了再过来。
其实我心中在想,这种年纪太监是哪里找的,按说经孟德兄那一下子,应该多是些年轻的,也不知这位是从什么地方蹦出来的,最后估计是从某个行宫给调来的。
回身进院时却看见张老爷子在我们家露an窜,我能从他脸上那种焦急地什么情况都不关心了的表情猜出他要干什么:上茅房。不过我记得这院内茅房里有两个,一左一右。但从院内的总人数及眼前出现的人数来判断,很可能已有二人已在那里开始公干,而且似乎都是大事,这一点从风中吹来的阵阵恶臭可以得到线索,不过我的鼻子还没有能达到辨别两种臭味能力的水平,所以我只是认为是很可能,而不是一定。
不过,我没有任何兴趣去证明。
这日有我定下的早朝,但我把聚议的时间选择在巳时,而不是皇上朝廷的卯时。这有些说头,第一,父亲曾和我说过,诸侯礼制不能与天子同,所以,各方面都需有些差池;第二,荆州兄弟们曾一起讨论过,一致认为卯时前能起chuang的除了去撒niao的,就是前一日天没黑就睡了的,所以,总觉得上朝定在辰时即更靠后为好,但一定不能过了巳时,以免因为朝会而耽误午饭;第三,鉴于本人也属于到吃饭的时间,整个脑子就处于看见什么都想吃的状态,而且我也很烦于连篇累牍毫无疑义的争执,所以,朝会以简单短小且紧凑为上。那么巳时就显得是唯一的选择。
这天早上,我就骑马没带卫队,穿着自己的以前的平民衣服,随意扎了头发,出去遛达,倒也轻松惬意。今天是第一天这般有闲,平日都是在家随便看些东西,但近日家中毒气四溢,掐指一算自说今日是冬月之朔,宜杀人放火,出去鬼hun,倒地立毙;不宜打扫房间,看书写字,处理政事。
虽然是冬天,这里却没有那么冷,至少比荆州暖和多了。城内一些行道旁的树依然是绿油油的,还有些旁边院落的苗圃中间还有些我不曾见过的hua开着。路边、院中早起的多半是辛劳的fu人,看着衣服悉如中原之人,并无多大差异,多半趁着今日的好天气在屋外晒着被褥;一般有些跶着木屐在浆洗衣物;或整饬屋墙,收拾篮筐这些日常物事,也有些人家男人孩子起得晚的,正在煮炊者早上的饮食。能看在眼里的男子有帮着手的;有站在屋顶上加着草的;也有蹲在院子有阳光的角落里吃着饭的。注2早起的小孩子永远都是最欢快的,这个时辰的广信城完全是他们的,男孩和野一些的女孩子们会不管母亲的呵责从昨日雨后的路畔稀泥中捏出泥包包,并把它们团成想象中的所有东西,或者三五成群的追逐嬉戏,背后严肃的打着唿哨的孩子宛若英勇的士兵正在冲锋和追杀敌人;文静些女孩子则会团坐在一起,摆出一些碎瓦片和石块,和一些稻草扎成的小人玩着过家家的游戏,认真地仿佛在准备几百人吃的晚宴,不过她们肯定没有银铃和街坊邻居家开心,因为当时她们拥有一个白送的真人娃娃玩具——我;当然还有些全家惫懒些的,或是昨日睡晚了的,此刻家中的大门都没有打开。
他们对我这个陌生的统治者的看法,只保持在陌生的基础上,并没有上升到统治者这个地步。他们会看着我,然后继续埋头做自己的事情,也有些邻居的fu人会交头接耳地说话;而那些小孩子则不同,他们甚至会蹦蹦跳跳地跟着我的马,直到听到了母亲的呼唤,才会呼喊着欢快地尖叫着跑回去。
慢慢天越来越亮了,声音慢慢聒噪起来,三五成群的男人有些扛着扁担,有些架着斧子,有些推着车,纷纷出城或者去城内其他地方了,广信的城外只有空空的田埂,这时节男人们能做的活多半是去野外砍柴,或者替商家搬运东西一类。于是广信的一天完整地开始了。
最热闹的地方永远是市集,广信有东市和西市,在城的东南和西南,随着辰时市集口的兵卒一起敲鼓,有需或有闲的人们就会从城外和城内向一起涌向这里。北方的农人们一年只有这个时节有些闲工夫,虽然听说这里温暖,一年谷物能种两季,农人终年不休,可这里似乎也和北方是一样的。城外来的农人牵着牲口,拖着今年的一些收成来卖;铁匠铺永远是丁丁当当的敲砸声和风箱的呼拉声,就那声淬火的声音最清脆动听,好似情人间传情的唿哨;相对来说rou铺将成为猪rou的畜牲被揪着耳朵准备放血的嘶鸣有些惨不忍闻,而且铺子里面的味道比把我熏出家的味道要更为恶心;此外,带着方言俚语的讨价还价,三五成群的大婶谈笑,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牵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的路过,都能让我回到襄阳。
我有些想家。
不过这里就是我的家,至少这几年看来是这样了。
“还不错!”我满意地自言自语道:“回去了!”
注1:由于书中人物是汉代人,我不能让他的思想过于深邃遥远,所以他的想法必然存在一定问题,但是这是时代的局限,我觉得还是不要让一些思想提前两千年为好。其实不光你们觉得不顺利,其实我写得也很辛苦,总把自己留归两千年前,而不要僭越,所以很多话说无法说出来。作者无可奈何注.
注2:有些文献说:那个时代的普通老百姓只吃两餐,大约上午十点一餐,下午一餐,一到晚上黑了,就睡了,而大户人家则吃四顿左右,作者注明,只是未免大家看得有些不习惯,我还是让他们按照后来的三餐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