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时皇帝主动问起,境况就不一样了。
大臣们纷纷开口说话,自古无非立嫡立贤两种,其中立嫡长子是最清楚明了的礼法,也是文人们的共识。所以朝廷文官几乎异口同声,只强调世子是嫡长子。
解缙也不例外,用坚定的口气道:“此事有何可议之处?世子乃嫡长子,并无大错,国家自有礼制,难道还有别人能做太子?”
朱棣顿时抬头看了解缙一眼,若有所思地点头道:“朕知道你们的意思了。”
大概是皇帝这种面对黑白是非问题的暧昧态度,让解缙感到不快,解缙皱起了眉头。不过这时几个大臣已纷纷谢恩告退,解缙也只好跟着大伙儿执礼。
几个人陆续走过隔扇,解缙在最后面。就在这时,解缙忽然转身拜道:“圣上,有好圣孙!”
所有人顿时侧目,连朱棣也愣了,抬头看着解缙发怔,好像没回过神来一样。解缙露出意味深长的一个笑容,朱棣也露出了一个非常难看的冷笑,于是二人相视一笑。只不过朱棣的笑意简直和哭一样,脸上露出了一种痛恨、肃杀的气息。
等大伙儿都走了,朱棣顿时一掌拍在御案上,指着隔扇没说出一句话来,片刻又长长呼出一口气,转头看了一眼宦官郑和。
郑和躬身小声道:“圣上息怒,奴婢听说那官儿脑子里缺根弦。”
朱棣想了想,缓缓放下手臂,说道:“这人俺用不了……”
但他眼睛里冰冷的杀气,竟然渐渐熄灭……一般人乱说话早死了,但解缙到底不是一般人,而是在太祖跟前、敢给李善长鸣冤的人。
朱棣或许觉得,从解缙口里说出一句好圣孙似乎也不过分。
过了一会儿,朱棣又道:“俺要去玄奘寺探病,不要仪仗了,微服简行便可。”
“皇爷,道衍毕竟是臣,竟然要皇爷亲自屈尊……”
郑和还没说完,朱棣便摆手道:“罢了。”
郑和马上改口道:“奴婢遵旨!皇爷稍候,奴婢马上去准备。”
于是皇帝带了一队青衣汉子,乘坐马车出宫,前往玄奘寺。
……一个和尚弯腰拉开木门,朱棣走进斋房时,胡须花白的姚广孝已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了。朱棣大步走上去扶住:“道衍勿动,不必拘泥那些俗礼。”
“贫僧失礼了。”姚广孝叹息道。
这时朱棣回头看了一眼,宦官便带着几个青衣汉子都出去了,轻轻拉拢了木门,斋房里只剩君臣二人单独相处。
朱棣扶道衍在榻上坐下,自己也坐了下来,沉吟了片刻。
“这阵子俺正与大臣们商议国本。”朱棣开口说道,“俺原来没想这么急,不过高炽和高煦都没说啥话,俺也就不想再拖下去了。”
姚广孝有点有气无力的样子,缓缓说道:“圣上也难哩。二位皇子明面上不说,或许都在心里憋着。世子是圣上嫡长子,若未得到太子之位,他便难以自处,哪能一点都不争啊?高阳王在‘靖难’中出生入死,功劳那么大,也会有些想法。他们都有理由,此乃人之常情,圣上不要怪他们。”
朱棣听罢点头道:“道衍言之有理。那依道衍之见,让谁居东宫更公道?”
姚广孝摇摇头道:“贫僧出家之人,无儿无女,年近古稀,时日无多,只能再侍奉圣上一阵子了,哪里还顾得上太远的事儿?这等事,还得圣上亲自作主才行。”
朱棣听罢沉思许久,也不再逼问,便道:“道衍安心养病,病好了到皇城来见俺。”
姚广孝双手合十道:“贫僧遵旨。”
朱棣走出了斋房,叫随从把几箱贵重的药材搬进来,出玄奘寺去了。
刚出寺庙大门,忽然一阵猛烈的犬吠传来,朱棣等人转头看时,便见两个和尚合力拽住了一只凶猛的黑狗,黑狗嘴上还套着铁罩子,正拼命向这边吠叫扑腾,双眼红光十分可怖!
众人见状,马上将朱棣团团围在中间。
很快过来了一个和尚,弯腰行礼道:“恶犬不慎惊扰了圣驾,请圣上降罪!”
“不过是一只牲畜。”朱棣道,“不过别让它伤着人了。”
和尚道:“回圣上话,贫僧等正是怕伤了人,得了道衍大师的话,这才要牵出去卖掉。
蔽寺原来一起买了两只犬,一只便是那猎犬,一只是土狗。猎犬实在太凶了,一不小心还要伤到自家庙里的僧众,确实不适合看家;而那只土狗虽无多能耐,守着院子却够了,留在庙里反而更妥当。于是道衍大师说要卖掉黑犬,只留土狗。”
“嗯……”朱棣发出一声不明意义的声音,转头向寺庙门里又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