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这件命案发生后,我爹便觉得极为棘手。那苏蟠也是狡猾,请了京城里来的状师为他辩护,只说是那寻死的姑娘先勾引他在前的,那姑娘勾引他不成,便想着要从他的手中勒索些钱财,却不想被他拒绝,这才一不做、二不休,投井自尽。”
“啊,真是好生无耻!”
没想到这恶霸不但逼死了人命,还在人死后如此颠倒黑白,信口雌黄,李清雨气得整个身子都颤抖了起来。
她一向性格温和,可是如今也被气得禁不住骂出了声。
“无耻吧?还有更无耻的呢?”
看着李清雨愤愤的表情,张远志不由耻笑一声。
“苏蟠的这说辞简直可笑,也是漏洞百出。可是却也是最符合当下人们思想的。给女人身上泼脏水,这一向是世上最容易的事了。如今朝中的当权者都是男人,他们愿意听到女人不好的版本;女人是男人的附庸,她们也乐意看别的女人的笑话。”
“不过几天的功夫,县城里就传遍了那寻死的姑娘衣着暴露,搔首弄姿,勾引京城来的苏蟠少爷不成,羞恼自尽这样的消息。只凭着人的两张嘴,就生生把黑的说成了白的。不过更叫人绝望的,是这样的说辞竟还有大把的人相信。又或许,人们只是更愿意相信他们想要的结果吧,而真相到底如何,便也不那么重要了。”
张远志师兄的话似乎是在说给李清雨听的,又似乎只是在独自感慨。
李清雨没有张远志那样深刻的思想,自然也不会像张远志那样想得那么多。
可是听了这番话,她也是有所触动、若有所思。
若这世道真的只如张远志所说的一般,那也确实是太黑暗无光了。
若天下的女子都如那冤死的女子一般,凭恁死了还要受人诋毁,那这世道还真是叫人绝望。
张远志没有理会李清雨的沉默,他只是表情麻木的继续讲述着。
“一时之间,街头巷尾人人都在议论着这件投井自杀案。男人们自是笑嘻嘻的将这投井的女子当做一件苏蟠少爷的风流韵事打趣儿;女人们则是用更恶毒、更刻薄的语言毫不留情的嘲笑着这不守妇道的女子,挖苦她,鄙夷她。”
“唉!在谎言面前,大家都选择相信了自己更愿意相信的版本,来满足他们或猥琐、或嫉妒、或自得、或幸灾乐祸的心理。可是作为当地的父母官,我的父亲却是少有的、知道所有真相的人。”
“在这种全民狂欢的情况下,作为一个知情人,反而是处境更艰难的。我父亲虽然是县城的官老爷,可是他开始也没打算深究这件事的,毕竟苏蟠可是苏贵妃的亲戚,那样的二世祖,可着实不是父亲那样的芝麻小官可以招惹得起的。”
“可是我父亲虽然不是什么清官,却也实在不是什么恶人。他脑子里虽然想着要所有的真相随着时间而慢慢消逝,心里却始终也过不了良心的那一关。”
“娘说父亲那时茶不思、饭不想,夜不能寐,不过短短几日,便消瘦了十斤不止。父亲是科举考试出身,在朝中原本就无甚根基,更不敢大张旗鼓的去捉拿苏蟠那样的皇亲国戚。万般无奈之下,父亲只得去找他在朝中唯一说得上话的同届举子宋经国宋大人商量对策。”
“呵~!我父亲想得倒好!唉!只可惜啊,父亲前日才去找过宋大人,第二日京城里便来了官差,只说父亲监管一县,却贪赃枉法,收受贿赂,当天便革了父亲的官职,又抄了家,将我们一家流放到偏僻苦寒的古蒙山村去了。”
李清雨原本以为听到的会是个惩奸除恶、大快人心的故事,没想到故事的结局竟然是这样的!
她在大惊失色之下心中绝望更甚。
李清雨急切得几乎是扯着张远志的衣袖,一叠声的追问:“然后呢?然后怎么样了?那女子呢?那苏蟠呢?你父亲呢?”
张远志先时还一副心绪很不稳的激动样子,可是故事讲到了这里,他反而越发的麻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