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顾家暂止长生教风波,他们就只能主动出击,在顾家人掩饰得天衣无缝的外表下,总会有他们可利用的机会。
随着顾青玄着手商改的筹备,一个机会展现在他们面前。
……
腊月十八日,顾青玄在江月楼宴客,请全长安城的巨贾喝茶,殷成渊也到场。这一次会谈,无非就是在年后正式商改之前先给商贾们透透风,听一听他们的看法,让双方都有个准备。
这些打通关系脉络的事情,他和殷济恒在之前都做过很多了,按理说不会有很大问题。因为注意着朝廷的动静,当时又有江河川与殷成渊坐镇,大部分商贾都是很配合的,向顾青玄表示无甚异议。
——当然他们这个时候还不知道商改会在多大程度上动摇他们的利益。
顾青玄在户部的时候,与这些商人打了十几年的交道,他明白他们需要什么,知道他们所关心的那些事情,所以往往能把话说到点子上,让他们都信服,一番官话套话,一番所谓的推心置腹收买人心之语,让他们认识了这个新任的商改主导者,也让他们把那些不满咽了回去。
商贾们都很给面子,这番座谈圆满结束。
当晚这些商贾一齐在江月楼又摆了一道宴,毕竟是要应对朝廷,他们这些生意人要做自己的打算也是应该的。
第二天,左司丞署收到几大巨贾的联名控议书,指控顾青玄压迫民商,强烈反对商改中的增税条例,为首的是长安城内最大商号永寿商号的老板陶春临。
陶春临等人刻意绕开御史台,直接将这封控议书送到左司丞署,然而他们还是冒了一点风险,这种风险叫作——官官相护。
杜渐微为给顾青玄送人情,扣下了那封控议书,义愤填膺地将原状送到顾青玄面前,表示支持他拿出对策,将状上的有署名的人一一对付。
顾青玄看了那封控议书,研究了一会儿,他并不在意那上面都有谁,只不过真有一个令人惊讶的名字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之后他不动声色,让杜渐微将控诉书原封不动地送回司丞署,并按照正规流程往上递送。
当天就递到了政事堂,两位国辅大臣商议核定,传见顾青玄,顾青玄次日就上了一道驳斥书。
他在驳斥书上表达了极其强烈的不满,针对商贾的指控一一驳回,非常强硬和强势,行文之火爆甚至有些不像他平时的作风,让乔怀安都感到惊诧,知道这次顾青玄是真被激怒了。
陶春临也片刻不放松,联系了朝上的人,继续上书控诉,风头直指商改和顾青玄。
这是赶上年末休朝,朝廷公务整体延缓,照此情形,如果陶春临等继续上书,就意味他们的控议书终会送到皇上的龙案上。
……
腊月廿三日,陶春临宴请朝上官员,酒席吃过之后,已是深夜。
这几日他都是如此,一副铁了心的样子,发动各方的关系,不断与朝上人联系,在外走动频繁,每每很晚才归家。
陶家的马车行走在夜幕下的九回街上,商贾的派头自然不能与官员相比,驾车的不过一马夫,陪侍的不过两个随从,因为他醉酒头晕受不了颠簸,双骑马车走得很慢,十分悠闲地穿梭在无人的街巷中。
行进中,马车车帘掀起了一角,一双敏锐的眼睛观望了下前方长长空街深巷。
车中却并不只有一人,陶春临揉揉发晕的额头,有些担忧的样子,低声问身边人:“齐修啊,这个法子真的行吗?都几天了,还没有动静……”
殷齐修思虑道:“这是目前最好的法子了……我们只有等……他们知道我们以自己为诱饵,然并不会想到表舅你会……表舅你最近已经激怒顾青玄了,他又暂时不能在生意上动你分毫,按照他们一惯的狠辣作风,派人对你下手是很有可能的……”
陶春临还是有些害怕,通过卢远思勾起的帘子窃窃地瞄了瞄外面,没有任何异常动静,而他心里还是愈加发慌。
子时将近,马车仍在街道上缓缓行进,未出九方街口,一道银白色从黑夜天幕中划过,从街旁高高楼宇之上翩然落下,一个手持长剑的人立在道路中央,蒙面长发,让人看不出他的相貌,只有那一双眼睛寒气逼人。
马车越走越慢,外面的车夫和随从发出惊骇的吁声……
于是他们知道,他们等的人来了。
三个人互视一周,殷齐修与卢远思屏息凝神,不再出声,用恳求的眼神看着陶春临,陶春临浑身颤栗,倒吸了一口凉气,稳住了自己,这才照他们示意的,伸手去挑车篷门帘,将自己的头探出去,装作不耐烦地对旁边的车夫喝骂一句:“干什么!不会驾车啊!干嘛停下来!”
车夫抖抖索索地抬手,用手中马鞭指了下前面。
陶春临顺着那边看去,望见了道路中间的那个人,不待他有任何反应,一把银白长剑已破风而来,正对他的咽喉。
就在这个时候,车里的殷齐修和卢远思同时伸手把陶春临往车内一拽,方才吓得魂飞魄散一般的马车夫在片刻间转变为冷峻镇定的护卫,长鞭一甩,绊住那人袭来的长剑,往旁边用力一拉,那人不由得换招移位,勉强夺回长剑稳住身形,展开第二轮进攻。
这个时候其余三个随从一齐拔出了掩藏在腰带中的软剑,挥舞着,像一条条带有锋芒的银蛇,朝那个人刺去。
那人显然没有料到他们会有事先准备,对阵几轮,寡不敌众,很快就处于下风了。他招招狠辣,且在被围困的情况下还不忘向马车这边袭击,可以看得出是非常专业的杀手。然而无奈对方人多,他很难得手,几十招下来双方都有负伤,他的胜算渺茫。
如此一来,只有趁早逃命,方能保全自己。
看出他有想逃的意图,那四个护卫紧追不放,他好不容易钻到空子,凭借高超的轻功急速跃上了屋檐,狂奔而走。
两个护卫留在原地,两个护卫继续追踪。
殷齐修急忙扑下马车,卢远思也打算与他一起去追,他拦住,匆忙道:“你和我表舅快去通知我大哥,让他带人来!这次绝不会让这杀手逃了,快去!”
话一落音,他已用剑砍断了马车上的一匹马缰,纵上马背,朝着杀手逃的方向驱驰而去。
因为在事先就有安排,那两个护卫身上带有白粉包,他们轻功了得,绝对不会跟丢那个杀手,而且他们还有意让杀手逃,想跟去杀手的藏身之地,这一路他们都会用白粉做标记,让后来的人追踪过去。
殷齐修就是沿着他们留下的标记,很快追了上去。
其他两个护卫护着卢远思和陶春临,驾着马车,飞快地往殷府奔驰。那里,殷成渊和殷韶初早就跟长安府尹借好了人马,各方严阵以待,只等这边的消息送到。
殷齐修骑着快马,没有落后这些轻功高手许多,很快就看到了自己人的影子,不远处还有那个杀手敏捷的身影。
前后几拨人马在长安深夜街巷上疾驰,时间一弹指一弹指地过去,距离几丈几丈地延伸,地上白粉的痕迹变得密集,后面追踪的人放慢了速度,也就意味着最前面的被追着快到目的地了。
果不其然,殷齐修在街角转角出,抬头一望,赫然看见那“鬼楼”扭曲的门匾。
他到得及时,那两个护卫正准备追进去,听到马蹄声,回头看见他,就喊道:“公子,那刺客劈开门锁进了这里面!”
“那你们还不赶快进去追拿他!”殷齐修从马上翻下来,奔到阴森森的鬼楼门外,看出两个护卫有些犹豫的样子,顿时火气上头,呵斥了一声。
他看了一眼被砍断的骷髅形门锁,门里漆黑一片,他也听人说过这里面布置得有多么可怕。他熟悉这栋原先属于他家的酒楼,知道这楼没有后门,他确定那杀手定然还躲在里面。
殷齐修稍微理智一些,让其中一个护卫守在门口,领着另一个护卫推门踏进“鬼楼”。他拿出火折子,一划,光明显现,他愤愤地咬牙,“我倒要看看这鬼楼里的鬼到底有多可怕!今夜纵然这里真是地狱,我也必将除尽所有魑魅魍魉!”
夜深,但凡楼中有一点动静他们都是可以听到的,然而此时无声无息,证明那个杀手还在楼里藏着,没有出处可逃,大概是揣度他们不敢进这里。而他的两个兄长必然很快就会带人来将这里团团包围,也就是瓮中捉鳖了。
今夜注定要有一个了结。
殷齐修进入这栋满目全非的酒楼,用手中微弱的火光看清它如今狰狞恐怖的样子,背后冒起冷汗,在一个个吓人的假鬼与他擦肩而过,或者忽然从上面吊下来与他直面的时候,他也惊惧万分。
但他心中的信念从未动摇,他逼着自己睁大眼睛看着这楼里的一切,他知道这些都是虚假的,这些很可怕,可是制造出这些的人更可怕,他将义无反顾,击碎这些虚假,粉碎那些可怕的阴谋。
……
“其实,我真的很欣赏他们,他们皆是满怀信念之人,可是,有的时候即使是只比信念,也是会输的。”
江月楼顶层的阁楼上,有一扇窗子大敞着,屋内没有灯火,天上一轮寒月皎皎,月光普照这长安夜,让窗前的三道身影显现真形。
顾青玄移开投在北方一处的目光,仰面望月,仿佛是在与一位老友默契相视,他们什么也不用说,什么也不用掩饰,他们深深地理解对方,他们互相通透无间,他们永远相守相随。
身后的楼梯口传来脚步声,江河川从有亮光的通道口走上来,对他们严肃地点头,说了一句:“进去了。”
三顾齐齐回头看向他,又齐齐转头继续望着他们之前观望的方向,江河川来到顾青玄身边,与他并立,看着一片黯淡的夜色下,长安城内千家屋檐,万家门户,明月之下,那一处有了微红的光芒,伴随着一缕缕缥缈若无的烟徐徐升向天幕……
他闭眼,摇头,浅浅叹息。
顾青玄转眸看了这位老友一眼,“……而我们,也有我们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