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真的死了,你会不会践行诺言?
我帮你守住最大的秘密,你帮我完成最大的夙愿?
这一世,生来负仇,我曾找不到出路,以为自己注定躲躲藏藏老死深山,吞下几世的恨怨,忍下百年的冤屈……
我不是你,我不怕永远籍籍无名,永世不见天日。
我可以做到手毒心毒,可是我也害怕孤独。
幸好,你来了,来到我居住的深山里,来到我面前,向我吐露你最大的隐秘,跟我说我是你唯一的出路,不然此生将永坠深渊。
可是,你知不知道,你亦是我唯一的出路?
我忘了说,我姓苏,我的名字是苏绾卿,一个很大家闺秀的名字。
后来沦落深山,隐姓埋名,祖母唤我扶苏。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扶苏,扶苏,一名双关,我的身世,我的使命,都在这一个名字中。
后来,你来了,你把我带出洛阳的深山,带我来到长安。
你血流满床,失去了做母亲的能力,换来前途无量。
我吞药致哑,失去了说话的能力,换来无怨无悔。
……
一片黑暗中,有一道微弱的光亮,她在这黑暗中沦陷,直到那光亮中伸来一只手,她紧紧握住,才被拽回光亮的人世。
胸前感受到一重重按压,她的心脏得以重新跳动,口中充进新的空气,她渐渐恢复了呼吸。
她跟着那道光亮走,走出身后的黑暗,她看到了一张焦急的面容,写满了在意,真好,她竟是在乎自己的……
看她睁开眼睛,顾清宁抬起脸,她身体麻木,只有双唇上似有回味,方才那柔软的触感……
顾清宁把她抱入怀中,眼泪婆娑,相拥哭泣:“扶苏,扶苏,你活过来了,你还活着,真好,我不要你死,扶苏,我不要……”
她把脸埋进顾清宁怀中,无声地落泪,死而复生的庆幸,被相信被理解的喜悦,都是顾清宁给她的。
她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一个亲人了,只有顾清宁,她懂她,她也懂她。
顾青玄与顾清桓在门口,看着她们,顾青玄沉重道:“清宁,慎重……”
她明白父亲的意思,她知道什么才是最周全的决定,然而她还是选择了扶苏。
顾清宁转头对顾青玄决绝道:“父亲,我知道,但扶苏,是我带回家的,她是我的人,我不让她死,她就不能死!别说她没有毒死我,就算她把我毒死了,也不准别人左右她的生死!”
顾清桓被她的态度震到,不曾想姐姐会这样在意谁,他劝道:“姐姐,你可要想好,留着她终是祸患,她既然能对你下毒,以后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伤害我们顾家的事。”
顾清宁转眸与扶苏对视,领略她眼中的感情,然后对他们说:“可是,我还是想听她的解释,我愿意给她机会。她是哑了,她不会说话,可她也有为自己解释的权利,且是对她愿意的人做出解释。”
她知道,有一个秘密,横亘在她和扶苏之间,扶苏帮她小心翼翼地守着,这或是她始终咬紧牙关的原因。
顾青玄与顾清桓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了,他们都明白了,顾清宁有秘密,连他们都不能透露。
屋里只剩她们两个人,顾清宁给扶苏和自己擦去眼泪,对她说道:“现在你能向我解释了吧?你为什么要向我下毒?我一直信任你,我相信你不是故意要害我的,对不对?”
……
“清宁,我错了。我昨晚去找了一趟唐之乾老御医,他说青冥香虽是毒药,但于你却是解药……”
这是第二日,钟离一早就来顾府,顾清风放他进后院,他在顾清宁门前扣门,而顾清宁没有开门,只与他隔门而立,听他说话。
“你服过寒丹散,寒丹散不但是堕胎之药,也是一味剧毒。你达成了目的,然而寒丹散的余毒会永留在你体内,若你一直强健倒是无妨,但若一受重伤,失血过多,身体过于虚弱,那余毒就会开始缓缓摧残你的身体,你会比常人更虚弱,比常人老得更快,死得更早……唯一的解法,就是以青冥香相冲,以毒攻毒,你才能维持身体康健如常。”
“我想是因为你之前受杖刑,被刺,身体大损,扶苏她才会给你用青冥香。唐老御医说,不是谁用青冥香都会有不良反应的,尤其是像你这种情况,本应无恙,之所以还会梦魇精神恍惚,还是因为有感情的作用……”
“你要保持身体的康健,就得一直用青冥香,然而,这样你就会一直被梦魇纠缠,除非你能真正释怀,真正战胜你的心里的魔障,不要再在过去沉溺不前……”
她苦笑,出声道:“所以,归根结底,我的病,依旧是因为心魔作祟?还是因为我不够强大?”
“是的。”他直言道。
他问,“那你会怎样选择呢?”
她道,“我选择继续用青冥香。我要活下去,我得活下去,活得比谁都长久,活得比谁都安稳,过去的,将来的,我都不会再畏惧,你明不明白?”
钟离的额头磕在门框上,似有心疼,叹息道:“我明白。”
“其实,这些昨晚扶苏已经跟我说过了,我早做出了决定。”她道,嗅了一下满室兰香。
钟离在门外,站直,终于想起扶苏身份的事,道:“那就好。扶苏她没事吧?你没有误会她就好……”
顾清宁故意道:“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的一个疑问,扶苏差点死掉?”
“什么?”钟离果然不安起来:“怎么会这么严重?不是说先审问吗?你们顾家人要不要这么狠啊?”
听着他紧张的语气,顾清宁笑了,回头向床榻望去,与榻上的扶苏对视,然后道:“还不是被你误导的,反正都怪你,所以你得负责。”
钟离几乎踹门了,“顾清宁你讲点理好吧?我还不是为你着想?”
她道:“怎么着?你的未婚妻你不打算要了?这么如花似玉的一小佳人,你不想领回家啊?”
“顾清宁你什么意思?我想娶人家还不想嫁呢!”
她向扶苏投去询问的目光,扶苏坚决地摇头,表示不愿意。
“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不过这小美人,你是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你快去准备准备,把扶苏接到你的芝景庭去。”
说完,她就回到榻边,拉着扶苏的手,对她恳切道:“我知道你不愿意离开我,但是你已经不能留在这里了,有危险,你明白吗?钟离会帮我照顾你的,我们随时也能相见,你就跟他走好不好?”
扶苏眼中泪光闪闪,抿唇点头。
这一天,扶苏最后一次伺候顾清宁早起梳洗,为她穿上官服,佩上髻冠。
顾清宁没有去赶朝,而是趁父亲弟弟不在的时候,将扶苏送走,把她交到钟离手中。
白苏两家仅存的后人,终于直面。
跟钟离上马车后,扶苏还是在车帘后望着顾清宁,直到顾府都在她的视野中消失不见。
钟离看着她,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开口道:“别舍不得了,我以后多带你回来串门便是。”
前一刻还是泫然若泣惹人怜爱的样子,谁想一听钟离的声音,就立即变成目光凌厉强硬冰冷的模样,像一只随时会扎人的小刺猬,向钟离竖起敌对的锋芒。
钟离心里有些发虚,面上还是要戏谑地笑,“怎么着?想吵架?哦,还好你不能说话,不然我还真怕带一个整天找我吵架的人回家。”
扶苏瞪他一眼,别过头去。
一晌之后,他又说话了,这次大胆地伸手拉过她的手,问:“你喜欢她对不对?”
扶苏怔住,而他笑道:“刚好,我也喜欢她,所以,我们应该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