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会去追,是因为,那个人的样子与她一直念念不忘的“宁姐姐”十分相像。据她回忆,那个身影无论是身形还是装扮都与她初见宁姐姐时看到的相似,她一见那个身影晃过,就以为是偶遇了宁姐姐,忍不住去追。
那道身影走得很快,她也跑得很快,然而无论她怎么叫宁姐姐,都不能让那身影停下,她越追越着急,从风雪簌簌的廊下,到寺院的后院,她看到那道身影上了拱桥,于是她也踏上铺满白雪的拱桥,在下桥时由于跑得过快,足下在一层结冰的台阶上打滑,倏地跌倒,滚下了拱桥……
所以卢远泽怀疑是顾清宁故意为之,也不是没有道理。
只是这一次,他真的怀疑错了。
顾清宁极力否认郡主看到的那是她,郡主也想通了,她所见的那道身影比顾清宁要矮些,只是装扮与姿态太过相像,是她自己看错了。
她也不信真是宁姐姐,因为她相信她的宁姐姐不会对她的呼唤充耳不闻。
他们在这里安慰郡主的时候,相国府的正堂正被闹得天翻地覆。晋轩王得知爱女因雪天出门而堕胎,又气又心疼,来相国府问责于卢家人,卢远植好言相劝也无用,他只是责怪卢家人没有将郡主照顾好,逼得卢远植与黄夫人连连致歉,可他还不罢休,完全不给他们脸面,执意要将郡主接回王府去。想那卢远植心中也是有傲气的,愈发受不了他的盛气凌人,与他大吵起来,闹得不可开交。
管家知道卢远泽回来了,就连忙到门外通知他,他将顾清宁送出去之后,就赶去正堂向岳父赔罪。
顾清宁出了相国府之后,一直恍然失神,也没心力再返工部去继续署事了,就乘马车回了家中。在她回去之前,顾清桓也还未归家,顾清玄无人对弈,便教扶苏下棋,指教她道:“……下棋也是这样,攻守进退,必有得失,你看这一处势盛,好像胜券在握,实则,弱点缺处也暴露了,所以,一定要懂攻防之道,暗藏锋芒,攻取敌方弱处……”
顾清宁却无法拾起闲情来,与父亲招呼一声,便独自去卧房休息,在挂解下的披风时,她无意间瞥到衣橱下方的一双绣鞋,这是在秋日穿的夹棉丝履,天寒下来,她早已换上了厚绒毡靴,再说自当上司监之后,她平日只穿司监制服,没有再穿女儿衣衫,更不会穿这双鞋。
可此时,这双鞋的鞋底却是湿的。
她凭着直觉翻找那套自己与郡主初遇时所穿的衣裙,果不其然,不见踪影,跑到浣洗房一看,那套衣裙被晾在风口出,衣角还在滴水……
顾清宁赶去前院,冲进茶室里,冷着脸问正在含笑数子的扶苏:“扶苏,你动了我的衣服?”
扶苏一怔,看向她,摇头又点头。她上前,诘问道:“是你!是你装成我的样子去的祈元寺!是你害郡主滑了胎!”
扶苏见她越来越激动,不知如何应对。默然坐在一旁的顾清玄开口了:“不怪扶苏,是为父吩咐她去做的。”
顾清宁睁大双目看着父亲,哽凝无言。顾清玄让扶苏出去了,他下了坐榻,与女儿直面:“清宁不要这样,做大事者哪能有所顾念?心一软,就容易暴露缺陷,投鼠忌器更是不能成事。”
她咬牙艰难地摇头,“可是父亲……我就是觉得,再怎样阴谋算计,也得留下一些什么吧?为了对付卢家,而害无辜之人,这样是不择手段了……我恨不得将卢远泽千刀万剐,但成硕郡主……何其无辜?何其可怜!”
原本面色如水的顾清玄,在她说出这样的话后,突然震怒,面目扭曲,痛苦地捶着胸口,大声吼道:“那我女儿就不无辜!不可怜了吗!若不是因为那扯谎的婚约,你怎会被耽误到现在都不能出嫁,若不是卢家犬子伤你至深,你怎会立誓不嫁人?卢家毁我女儿一辈子啊!我怎能容忍他们好过!”
“父亲……”顾清宁双目含泪,握住他气到颤栗的手臂:“父亲,我没事的,没事……”
顾清玄深深喘了一口气,好似心中有千斤巨石,压得他不能喘息,充满血丝的双眼中充斥着悲凉的泪光,他托着女儿的手,声声泣血一般:“怎会没事?清宁!”
“清宁……从你出生起,父亲就一直在盼着,在想着,一定要找这世上最好的男子来配我女儿……可是,可是,你却再不想嫁了……你知道父亲看着别家女儿出嫁是什么感觉吗?我心痛啊!父亲永远没法做岳父,永远没法做外祖父,永远等不到你出嫁的那一天了……”
“不,父亲,就算不嫁人,女儿也能非常好过,你相信我。这一生这一世,我不要谁来配我护我,我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我要加官进爵,我要图谋权位,我不会再为人所伤,我会凌驾于所有瞧不起女子的男子之上,我不要他们爱我,我只要他们怕我!就算他们想嘲笑我这个老姑娘,也只能憋着!就算千夫所指,我也绝不罢休!定让天下男儿在我面前俯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