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少英不说话了,脸上的表情也渐渐严肃了起来,搁在以往他绝对不信这等屁话,但有句话说得好,信仰坚定之人从来都是无惧死亡的,而面前这个老和尚显然就是这等人。
他能听出这白眉和尚语气中透着淡然,仿佛早已生死无惧,但决不苟同这种坐以待毙的想法。
只是他是他,白眉是白眉,他本也并不喜欢将自己的意愿强加于别人,但此时此刻,面对这个眉毛都白了老和尚,和那个光头小和尚,一个瞧起来木讷迂腐,一个看起来天真无邪,但无论怎么看,这两师徒应当不是坏人,只要不是坏人,莫少英都打算顺手管一管。
“先前那你的徒儿明则说生不着相,如何破相,想必这一定是大师所教,那敢问大师,履尽红尘却仍不破相该如何是好?”
白眉苦笑:“施主这是在说老衲么?”
莫少英眉头挑了挑不说话,有时候不说话就等于默认。
白眉大师点头,小半晌又指向地面油灯,道:“施主请看,这摇曳灯光,到底是火光自己在动,还是因风而动?”
莫少英望了望摇曳不灭的灯火,不假思索地道:“火因风动,但若无灯火也就无风动之说,所以不是火动不是风动而是心动了。”
“阿弥陀佛,施主能有此言,可谓觉者。虽说红尘是因、破相为果,可若执着于果又何尝不是另一个因呢?
万物因因果果,本为人念,故此心不动则无因果,然而世人虽生有慧根却也会因此慧根终成慧障,本无‘红尘’一说却又因身边六贼,而执迷‘红尘’。
佛祖便以‘红尘’为始,教人便宜法门习那小乘佛法,以期大道可证!其实什么佛?老衲看来狗屎是佛,什么是破相,其实本无其相,为心执念耳。”
莫少英张大了嘴巴再次说不出话来了,他突然发现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那就是和一个老和尚打禅机,试图用禅机说服对方,这实在是自讨苦吃啊!
他恨不得抽自己一个耳刮子。
这句话的道理他当然也听懂了,但正因为听懂所以才无法反驳,他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无法找出那个不对的点在哪里。
这使得他有些抓狂,不由摆了摆手道:“好好好,你是大师,你说什么都对,都对,那么小子还有另一个问题。”
“施主请讲。”
莫少英伸出拇指和食指搓了搓,眸色显得有些暧昧道:“那便是我答应了大师又有什么好处?”
这一句话直将莫少英的形象瞬间打回了原形,前后行径判若两人。
白眉连连摇头苦笑,接着便从蒲团下抽出两本泛黄的册子递于面前道:“老衲观施主眉宇间常有戾气隐现,应是曾受阴邪所侵之故,这本《金刚经》上的注释乃老衲平生心血,可助施主抚平心中戾气,另一本无名字册所记载的乃是本寺一门粗浅功夫,只可惜老衲不喜这书中字里行间所展露出现来的隐隐煞气,所以并未查阅注释,施主若是喜欢大可自行参悟。”
莫少英双眸一亮,一把接过两本书册后便迫不及待翻开无名字册匆匆一览,随即又重重合上,面色郑重道:“大师美意,小子拜领,不过大师所托一事,小子甚觉麻烦,不如大师这就带着明则与我一道去了吧。放心,但凡我五丈之内,那人绝不敢动你二人半分。”
这话说得过于自信,但转念一想,天子有求于他,若是他将这二人带在身旁,似乎还真不能将他二人如何。
这般想来满以为白眉会欣然应允,岂料这白眉和尚却坚持道:“此番劫难是福是祸尚且两说,施主好意老衲心领了,时候不早,本寺就不留施主歇息了,请便。”
莫少英并不理解这白眉和尚为何话语如此坚决,但事已至此他也不想多问,遂抱拳作揖道:“既如此,那大师珍重,至于所托之事,此处离洛阳仅有数里之遥,若是一旦有事,可先带明则去往洛阳将军府避难,届时自有人会接待你们。”
一段嘱咐,二人作别。
白眉和尚将莫少英送出庙门,可后者却兜了个圈子并没有离去,既然言语上劝不动这驴脾气的白眉随自己一道离开,那就唯有麻烦些动手了。
他不是说今夜有人会暗害他们么?那小爷我就等到黎明再走!
莫少英这人想到便做,可这刚回头不久却忽然瞧见眼前黑夜中陡然放亮,那夜幕还有一缕薄烟直透星空。
莫少英心中咯噔一声,随即以来时数倍之速飞纵腾跃急忙赶回,当他好不容易来到山顶寺前时却赫然瞧见那寺中四处已是熊熊大火弥漫,犹如夜间中一盏明炬!内中梵火流转不息,处处劫灰四溢,那断木黑梁正在火中不断吱声悲鸣!
莫少英怔怔望着一切,已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这是短短一个时辰内第三次沉默,这实在发生的太快,太突然了!
是什么人怀着什么目的烧庙?
是什么人能在自己刚走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内,就生出如此大的火?
又是什么人能瞒过自己的耳目一早就埋伏在庙中未曾离去?
天子!
是的,唯有天子的爪牙才能做到这些!也只有他有这个动机!
“哼!果然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庙中火光冲天,莫少英已面沉如水,他握紧了双拳就这般等着等着,等到大火烧到了天明却一直未等到哪怕半个人影的出现。
他紧紧捏了捏手中卷册,终究重重一叹,对着寺院废墟恭恭敬敬一拜,再拜,忽就收起了满腔愤慨,随着晨霭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