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姬一见这蒋万里跪在自己面前,泪如雨下,口口声声喊自己娘,这一下也把她也从悲伤中惊醒,目瞪口呆望着蒋万里,手足无措,眼见眼前之人,跪在地上,粗眉大眼,高鼻阔口,棱角分明,左眼下隐隐有一道疤痕,尽管此刻泪流满面,但是也难掩其凶悍之容,只不过这轮廓眼眉,隐隐间与自己丈夫蒋乘风有几分相似。
李明姬愣了半晌,蒋万里见李明姬一言不发,继续哭道:“娘啊,您难道认不出来,我就是您那十五年前落海的不孝儿蒋万里啊!”
李明姬听完蒋万里所言,呆如木鸡一般,好半天愣愣说道:“不可能,不可能,你这强盗,失心疯了不成?我那苦命的孩儿,落海之时,年方八岁,又逢海暴,焉有生还之理?绝不可能。”
蒋万里见李明姬说什么也不信,跪在李明姬面前,也不说话,嘴里轻轻唱道:“阿里郎,阿里郎,阿里郎哟!我的郎君翻山过岭,路途遥远远,郎啊真能狠心把我扔下?出了门不到十里你会想家!自此分别千言难尽,今日离别郎你何日能归?”
蒋万里这歌唱的是五音不全,难听无比,尤其这柔美的女子念夫之词在他这嘴里唱出来,更是不伦不类,但是那李明姬非但没有觉得刺耳,反而两眼发直,紧紧盯着蒋万里的脸上。
这时就听蒋万里又边哭边说道:“娘啊,既然这不是孩儿该唱的,那娘你教一首孩儿能唱的吧。要像娘唱的那般好听才行。等爹爹回来,儿也唱给爹爹听。”紧接着蒋万里嘴里音调一转,依旧是五音不全地唱道:“庆尚道的白桔梗哟,只要挖出一两颗,就可以装满大半箩……”
这蒋万里的确不通音律,就连这简单的旋律也唱的是完全走调,但是一下子就将李明姬脑海中尘封的记忆唤醒,就见李明姬颤抖双手,轻抚蒋万里的脸庞,随着韵律和蒋万里一起唱道:“那山下的桔梗摇曳哟,只是长的地方叫我太难挖。”
同样的词曲旋律,蒋万里唱的是鬼哭狼嚎,而李明姬却唱的委婉动听,犹如天籁一般,而后就见李明姬满面泪水,脸上却是微微一笑说道:“我这孩儿,真是哪里都随了他爹爹,没一点像娘的,今后就说是你爹爹教的,可千万别说是娘教的你啊!”
说完之后,俯下身来,将蒋万里一把揽在怀中,一声我那苦命的万里孩儿啊,你疼死为娘了,痛苦失声。
原来蒋万里方才所唱,乃是朝鲜的两首民谣,虽然在大明无人知晓,但是在庆尚道,那可是人尽皆知,而在蒋万里六岁那年,蒋乘风因为要北上经商,李明姬带着年幼的蒋万里到平江码头为蒋乘风送行,夫妻挥泪分别,眼看蒋乘风的身影随船渐行渐远,李明姬难舍难别,一时情伤不已,站在岸边,就唱了这首《阿里郎》,谁知儿子蒋万里在旁边有模有样,学着娘的样子,童声稚语也跟着唱了起来,不过他天生音痴,没一句能在调上,神态更是滑稽,但也正是如此,反而惹得李明姬哑然失笑,一下子就冲淡了她的念夫之苦。当下忍不住将小万里抱在怀中,亲亲小脸。
那小万里正觉得有趣,见母亲抱着自己笑逐颜开,更是唱的起劲,翻来覆去,一直不停,但是毕竟这是妻子思念离家丈夫的词曲,因此李明姬笑道:“儿啊,这首不是你该唱的,而是娘唱给你爹爹的,你还小,还不懂这里面的意思。”
小万里眨眨眼,便对李明姬说道:“娘啊,既然这不是孩儿该唱的,那娘你教一首孩儿能唱的吧。要像娘唱的那般好听才行,等爹爹回来,儿也唱给爹爹听。”
回到家中,李明姬就教小万里唱了一首自己小时候就会的童谣,名叫《桔梗谣》,谁知教了半年,蒋万里依旧找不着调,李明姬也是无可奈何。
没多久蒋乘风满载而归,李明姬带着小万里接了蒋乘风回来,一家其乐融融,小万里见爹回来,高兴的不得了,非要给爹唱歌不行,蒋乘风自然开心,结果小万里这一唱,把蒋乘风唱的是哈哈大笑,李明姬却在一旁紧皱眉头,看着自己半年辛苦付之东流,也是哭笑不得,蒋乘风将妻儿搂在怀中,笑道:“非是这名师之过,只因我儿随了我了,天生不通音律,爱妻莫要难过了。”
李明姬假意嗔道:“我这孩儿,还真是哪里都随了他爹爹了,就没一点像他娘的,以后就说是他爹爹教的,可千万别说是他娘教的就行。”
这件事李明姬一直记忆犹新,自从蒋万里落海之后,李明姬每每想起,当日一家团聚,那幸福欢快的景象就会重现眼前,都会让李明姬痛不欲生,纵然后来有了二子文寅风,但是这依旧是李明姬心中最伤最痛之事。
这时,蒋万里这一唱,尤其是那句“那娘你教一首孩儿能唱的吧,要像娘唱的那般好听才行。等爹爹回来,儿也唱给爹爹听。”所有往事一下子全都涌上心头,李明姬做梦都没想到,本以为早就葬身大海的爱子蒋万里,如今已经长大成人,此时此刻跪在自己面前,那一声“娘”,又怎能不让李明姬悲喜交集,但是紧接着那一句“唱给爹爹听”,又怎能不让她肝肠寸断!
母子二人相隔十五年后,再次重逢,两人在这斋房中抱头痛哭,其中滋味,唯有他母子二人自知,纵有外人在场,也难以言语尽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