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海柱在南山上准时等到了二东子。
眼睛失去了以往的机灵劲儿的二东子显然是一夜没睡,显得格外疲惫。
“跟我走吧!”
“去哪儿?”
“不远。”
二东子说是不远,可刘海柱和二东子一直走到了黄昏才走到。
这是一座荒山,刘海柱记得小时候曾经来过,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
“马上到了。”
“这里?”
刘海柱知道这山本来是一座接近于原始森林的山,但是在大跃进的时候树都被砍光了,现在成了一座荒山,这荒山的方圆十里都没一家人家。
“这里有山洞?”
“有人家。”说完,二东子向前一指。
刘海柱果然看见了两间土房,这土房连个院子都没有。
“这是谁家?”
“我师傅家。”
刘海柱瞪大了眼睛。刘海柱早就知道二东子有个师傅,可是刘海柱始终不知道二东子的师傅究竟是谁,因为二东子始终没提起过,刘海柱还以为二东子的师傅早已不在人世了呢。
这小土房盖在山脚下,虽然房子不是很小,但是已经简陋得不能再简陋,墙上已经掉坯了,屋顶上也长满了草。已经到了春天了,可这房子窗户上的塑料布还没拆。如果不是墙上贴着几张还没怎么褪色的对联,刘海柱还真不敢相信这房子有人住。再说,就这山村老宅如何生活?
二东子没理会刘海柱,“笃”,“笃”,敲了敲木头房门。这房门可不能用力敲,敲得力气大点儿非把门给敲倒了不可。
“嗯,听见了。”里面传来了苍老的声音。
可刘海柱等了5分钟,还是没人开门。
“我师傅走路不方便。”二东子说。又过了至少5分钟,门才“吱”的一声开了,一个白发苍苍的架着拐的老头出现在了刘海柱面前。
刘海柱看着眼前这个老头呆了:这老头右腿少了半截,右胳膊少了半截,左手就剩下了食指和大拇指。大概170cm左右的个头,可是看起来应该没有80斤,脸皮已经包在了骨头上,根本看不出年龄,两只眼睛已经浑浊得分不清黑白眼仁。虽然是个活着的人,但是似乎已经没有一丝生气。穿着一套土布的毛式制服,但是已经根本分不出来究竟是灰色还是蓝色。
“柱子,这是我师傅。”二东子说。
“师傅。”刘海柱也跟着叫了一声。
二东子的师傅没说话,架着拐慢慢地转过身进了屋,刘海柱跟着二东子进了小土屋。
这房间也太埋汰了,炕席上全是灰不说,连被子上似乎也全是灰。墙上糊的报纸早就被熏得焦黄,连墙上贴着的毛主席像不仔细辨认也和墙上糊的报纸分不开了。刘海柱还定睛看了看报纸,那报纸上日期居然是1969年。敢情这房间已经快13年没糊过新报纸了?二东子这徒弟是怎么当的?
二东子把这老头扶到了炕上,帮这老头点着了根烟。刘海柱定睛一看:我操,中华烟!住这破房子抽中华!
二东子说话了:“师傅,这是我朋友,刘海柱,犯事儿了,来您这儿住一段时间。”
“哦……”
这老头用他那浑浊得不能再浑浊的眼睛盯着刘海柱看,浑身上下地打量。刘海柱被看得直发毛,还不知道说啥好。
二东子好像挺尊重他师傅,老头儿不说话,二东子也就坐在炕沿上不说话。刘海柱晾在地中间,这个难受。
“他那手指头折了吧,找点红花油给他涂上。”老头说。
谁说老眼昏花啊!这老头眼睛比谁都贼!居然从刘海柱的手型上就看出来刘海柱的手指头折了。现在刘海柱愈发觉得这老头有点儿神叨。
“坐下啊,傻站着干啥?!”二东子对刘海柱说。
刘海柱这才如梦初醒。
二东子从房间里仅有的一个红色破柜子里摸出了瓶红花油,给刘海柱涂抹,刘海柱咬着牙,一声没吭。
老头咳嗽了两声,问:“犯了啥事儿啊?”
“把人砍了。”
“死了没?”
“……不知道,应该没死。”
刘海柱说这席话时贼眉鼠眼地看着二东子,二东子却面无表情。
刘海柱这一路上也没说自己犯了什么事儿,他不好意思说,因为他先跟二东子说他杀人了,如果现在又说没杀人,他真怕二东子跟他恼了。
“二东子,不好意思啊。”刘海柱挺愧疚。
二东子没搭理刘海柱,转头跟他师傅说:“他肯定没杀人,但是肯定犯了不小的事儿。”
认识二东子这么久,刘海柱这才发现自己真是低估二东子了。二东子虽然一路没说,但是早就看出来了。二东子那眼睛是啥眼睛?那是贼眼睛!比谁眼睛都亮!
老头没啥表情,吧嗒着烟对着刘海柱说:“我跟二东子说过了,别往我这儿带人。这十来年他没带过,不过今天带你来了,你就在这住吧。”
二东子说:“柱子是我最好的哥们儿,来了也给您做个伴。”
老头笑笑,没说话。
“师傅,他就留这儿了,我下礼拜过来给您送东西,您该使唤他就使唤他,跟使唤我一样就行。我先走了,天不早了。”二东子起身告辞了。
刘海柱觉得挺愧疚,把二东子送到了门外。其实他昨天真是想杀人……
“以后好好照顾我师傅吧,你也叫他师傅就行。”
“那一定。”
“他现在老了,腿脚都不灵便。”
“嗯,对了,你走着回去?今天你咋不骑车子?”
“我今天早上哪儿知道你犯了多大的事儿,骑自行车上公路安全吗?”
“咳……”
“我每个礼拜都来这,你那边的信儿我帮你打听,你到底犯了啥事儿?”
“我把知青办主任给砍了。”
“……知道了。”二东子转身走了。
看着夕阳下二东子那疲倦的背影,刘海柱胸中涌起一阵莫名的感动:谁说贼不可靠?二东子就是最大的贼,可他对自己就是这么可靠。看来每个人都会有人性的辉煌的一面。
回到了土屋,房间里已经太暗了,看不见什么东西了。
“掌灯啊!”老头指了指柜上的煤油灯。
那煤油灯上的煤油灰起码半指厚了,即使刘海柱最近开始邋遢了,但是依然觉得拿在手里够脏的。
“师傅,晚上咱们吃啥啊?我下地给您做去。”
“箱子里有蛋糕。”
“就吃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