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小题呆呆地盯着干戈的脸,那张脸很英俊,很祥和。
她又轻轻摸了摸他的身体,他的身体很柔软,很舒展。
沈小题突然冲出了帐篷,像个疯子一样,一直狂奔了几百米,好像在逃避什么……
终于,她踉踉跄跄地停下来,转过身,朝回望去——那顶帐篷立在远处,门帘半开,里面黑乎乎的,似乎朝外冒着死亡的寒气。在无边的荒漠上,这顶帐篷显得很孤独,就像一个无人祭拜的坟包,里面安放着一具无人问津的尸体……
沈小题跌坐在沙地上,嚎啕大哭起来。一直哭一直哭。直到眼泪哭干了,她渐渐接受了现实。
此时,她极其口渴,站起身,慢慢走了回去,来到车前,打开后备箱,拿出一瓶水,大口大口地喝起来。
她意外地发现了一瓶白酒,她把它拿起来,想了想又放下了。干戈已经走了,她要保持清醒,她不能醉。
她清醒地坐在了沙丘上,长长呼了一口气,竟然像是卸下了所有的负担,感觉轻松多了。接着,她仰面躺在了沙丘上,此时她已经感受不到炎热了。她需要休息,接下来有太多后事需要她来处理。
沈小题揉了揉冻僵的四肢,站起来,再次看了看那顶帐篷,心中一片空茫。
她从后备箱取出一瓶水,走进了帐篷。
干戈依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他确实已经死了,活人不可能一整夜纹丝不动,但沈小题还是叫了声:“干戈……”
干戈没有反应。
她突然有点害怕了,不过,她没有退出去,她慢慢走到干戈跟前,把水倒在毛巾上,开始给他洗脸。她希望他走向那个世界的时候,面容整洁,英俊如初。
整个过程无比神圣,像是基督教的洗礼。她没掉一滴泪。
洗完了,她注视了干戈一会儿,他的脸色竟然微微有了些红润,前额的头发湿了,看上去帅帅的。
终于,她站起来,走出去,从车上取出了一只工兵铲——她不可能让干戈躺在帐篷里日渐风干,她要给他挖个坟。
她撕了一块布,包在手上,四处看了看,选了个高点的地势,开始挖地。
她努力不让自己想太多,尽可能保持着大脑麻木,像个机器人一样重复着同一个动作……
坑越挖越大。不知不觉,太阳已经偏西。
她放下工兵铲,仰头看了看,忽然一阵眩晕,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坐在了地上。她就势四仰八叉地躺下来,汗水争前恐后从每个毛孔渗出。那颗太阳越来越炽热,仿佛要榨干她体内的每一滴水。她坐起来,灌下半瓶水,再次把视线投向了自己挖的坑。坑很深,但不够大,只能埋进一个干戈……
她站起来,继续挖。
此时,太阳被一大团云彩遮住了,竟然很凉爽。干着干着,起风了,她挖出的一部分沙土又被踅进了坑内,沈小题加快了动作。干戈还躺在帐篷里,在这种高温下,他会很快浮肿,甚至开始腐烂,她不想看到干戈变成那副样子。
坑变得更大了。
沈小题没有力气了,已经接近虚脱。
应该说,她从来不曾放弃过希望,即使被困在延伸城那五年,她也一直没有停止她的逃脱计划。有一次,她还真逃出去了,正巧遇到夏邦邦,她向他求救,可惜夏邦邦退却了……
这些天她一直在想,假如当时夏邦邦把自己带走了,那么一切都不一样了。首先,他不会再次返回罗布泊,他会活下来。而小题也不用来罗布泊捐献骨髓了,她会在北京快乐生活。干戈呢,也不会追随小题来到罗布泊冒险了……
就是说,整个团队根本不会成立。
就是说,所有人都会活得好好的。
想到“活”这个字,沈小题的内心抽搐了一下,再次回头看向了那顶死气沉沉的帐篷。从干戈把她带出地下城的那一刻,她就坚信自己可以离开罗布泊,即使两个人掉进“轵邑”怪圈的时候,她也没有怀疑过。她坚定地认为,只要她和干戈在一起,就不存在过不去的关卡。
现在看来,她太高估自己了,也太高估干戈了,最高估的,其实是那个被人类一直歌颂的名叫“生命”的东西。生命原来如此脆弱,甚至敌不过肉眼看不见的病毒。
小题离开的时候,已经近乎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