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青庐
被黑压压的乌云压了很久的青庐,经过一阵宣泄之后,终于宁静下来,屋檐上的滴水好似瞌睡了似的,有一滴没一滴地撞击着台阶下的青石。嘀嗒嘀嗒…….台案上的香炉已然飘散出令人心旷神怡的香味。
就在刚刚的暴雨之中,一位身着白衣的女子急步走入青庐,手中还提着一个食盒。只见这女子轻轻的拨开竹帘,一转身走了进去。然而却静静的伫立在内房的门前很久。过了好一会儿,才轻手轻脚的拿出火折,点燃香炉。细看此女子,肌肤若凝脂,指若葱根,双目犹如一泓清泉,顾盼之间自有灵动之气,红唇皓齿,一对小酒窝均匀的分布在脸颊两侧,浅浅一笑,酒窝在脸颊若隐若现,可爱如天仙。只见她朱唇轻启,缓缓吹了口气,缕缕青烟卷着身上的香气袅袅而进。女子则凝视着香气飘往的方向,呆呆的,一丝俏皮的微笑在嘴角扬起。
“凝儿姐姐,什么时辰了?”这声音像是来自于一个少年,但又有些沧然和虚弱,缺少了少年应有的活力与底气。
“青少爷,近日来您连夜“苦读”,想必甚是疲倦了,现在已经酉时了!”白衣女子笑着拎着食盒放在旁边的书案上,拿出几个碟子、一壶酒、一双筷子摆放整齐,一边说到“老爷奉诏去江都议事,今日阴雨,夫人呀,担心少爷您旧疾发作,让我来照顾您,给您送些吃的过来,都是您平日里最爱吃的!”说着就来到卧榻跟前,搀扶那个虚弱的少年。
少年起身坐在床边,凌乱的发髻散出缕缕青丝遮住了大半边脸,但仍旧能够看到那一双剑眉下雾霭般潮湿的眼神,如山峰矗立的鼻尖,使得稍显稚嫩的脸上轮廓已然显现,虽貌不及潘安但也清秀刚毅,眉目之间透着灵动之气。看到案上的美食,眼神也变得明亮起来,不觉得咽了咽口水,缓缓说道:“凝儿姐姐,辛苦你了,下这么大的雨还跑来给我送吃的,嘿嘿……是不是一天见不到我就想我了呀?哈哈哈……啊…啊!”还在被搀扶着手臂突然一阵疼痛,本来还昏昏沉沉的脑袋瞬间清醒起来!“你干嘛掐我啊?!哎呀……疼死我了!哎吆!”凝儿嘟着小嘴嗔道:“哼,早知道就不来啦!亏了人家还冒着这么大的雨来给您送饭,青少爷还笑话人家!要不是夫人心疼您成天吃老爷派人送来的“美味”。非要我来给您提高下生活,我才懒得来呢!哼!”“那前天的红烧肉是谁送来的呀?啊?哈哈……”少年笑着夹着一块酱牛肉就往嘴里放。
凝儿在旁涨红了脸,玉齿抿红唇,说不出话。自打进了穆府起,就被安排侍奉眼前的这个让人又爱又气的青少爷,自己也就长了青少爷两岁,心里不知何时起已有了些超于主仆关系的情感,虽然小主子似有玩笑之意,但凝儿心里还是羞羞的不知怎么回答,只是木木地斟着酒。
凝儿口中的青少爷就是顺昌城城主穆千秋的小公子慕青,穆千秋乃是定北大将军,世袭汝阴王,封地就在顺昌城。穆千秋的父亲穆冷云跟随吴王杨源征战疆场建立吴国,驻守顺昌跟北方的大梁对峙。穆青自小体弱,幼时随父行军之时被一种嗜血冰虫所伤,中了寒冰毒,经脉中尽是远远不绝的寒气,自身的习武之资甚低,穆千秋又见惯了杀伐屠戮,故而不希望他唯一的儿子习武,因为他之前的两个儿子就是作为他的先锋官在前线光荣了!他想让这个小儿子用功苦读,考取功名,用经韬纬略来报效国家,而不是马革裹尸,上阵杀敌。
另外,穆家之所以能为吴王所倚重,不仅仅是先辈的赫赫战功,更重要的是,穆家的江湖身份,穆千秋所习的御龙诀乃是当今武林第一绝学,这使得穆家在江湖的地位也是举足轻重的。但由于穆千秋没有像他的先辈那样的天赋,如今只习得御龙诀的第七重,想要到达最高境界第九重,这辈子恐怕都没希望了。这也是穆千秋矛盾的地方,既不想让儿子习武(穆青体弱且资质低别说御龙诀了,就是普通的武功穷极一生恐怕也练不出什么门道,穆家的资质真的是一代不如一代啊)但是如果这样的话,穆家绝学就要后继无人了。
所以穆千秋遍请名师想让穆青在仕途上有所成就,一方面又遍请名医为穆青医治寒毒,想着有朝一日可以将家学传承一二……
那寒毒经过医治也只是在阴雨天气才发作,发作之时整个人极其虚弱,眼神会变得雾蒙蒙的,浑身寒气弥漫,只要雨一停这病症便就消失了。但不发作时,这个青少爷就是个顽主,恶作剧弄走了好几个他爹给他请的先生了。穆青习武资质极差,但文采经略斐然,然而心思全不在经世报国之上。那些先生所教又全为应试之死论,故而觉得庸俗至极,视之如糟粕,经常巧言戏弄先生。前几日,把他的第十八任教书先生气的口吐白沫,到他爹那里告状,这才得了一顿教训,被令在后山的青庐读书思过,每日只送些窝头青菜之类的“美味”让他修身养性。
他的丫鬟也就是他口中的凝儿姐姐,从他八岁时就一直照顾他,如今已是七八年过去了,穆青也长成十五六岁小伙子了。而凝儿也已出落成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了,虽是丫鬟身,但穆青从来不曾当她是下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每日如不见到凝儿心里就空荡荡、凉飕飕的,就像是寒毒发作一样。适才他倒好,反倒说笑起别人来了。
“凝儿姐姐,我爹去江都何时能回?”穆青轻呷一口酒问道。“这个我哪里知道!我只知道,老爷晚一日回来你便好过一日。嘻嘻……不过听夫人说老爷这次回来好像要给你带回来一位…一位…”“一位什么啊?好姐姐你快说呀!”穆青说着拉着凝儿的手臂摇晃着。“哈哈哈……看把你急的,又不是给你带媳妇儿,这么着急干嘛呀?听夫人说呀,老爷的一位故交才识渊博,通晓古今,因为要来咱们顺昌城办差。老爷有意要让他教您读书呢!”凝儿拿起酒壶斟满一杯酒笑道。
“哎呀呀!还不如带个媳妇儿呐!老师父整天之乎者也的,教的都是没用的东西,无聊死啦!不行,我得想办法把他弄走!”
凝儿一把将穆青手中的筷子夺下,嗔言道:“这么小就想娶媳妇儿啦?!你呀,去吃你那娇滴滴的新媳妇儿给你做的饭菜吧!这个呀,我端回去喂狗,哼!”说着就要收拾杯碟。“唉!别呀!好姐姐,我还没吃饱呐!”
“去找你未来的小媳妇儿去呀!……”“嘿嘿!凝儿姐姐吃醋啦!哈哈哈……你放心吧!我今后只吃凝儿姐姐做的饭菜!”凝儿黛眉微蹙,点着穆青的鼻子说道:“你呀!等老爷回来后,稍稍收敛些吧!别再惹老爷生气了,不然老爷定不会轻饶你的!”慕青端起案上的酒杯一饮而尽,看了一眼自己左手两条微微凸起的蓝色的筋脉,抬起头望着窗外,幽幽得说道:“好吧!我也就只能做一个听话的好儿子、好学生了吧…….”
刚刚还似嗔而带笑的双眸,又变得如雾霭般朦胧、如冰雪般寒冷。凝儿望着这个忽然间变的安静的青少爷,鼻头微微一酸,朱唇抿了抿,欲言又止,也只有她能理解这个少年内心深处的无奈与苦楚……
不觉间蛙声已起,青庐被夜色悄悄地浸染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