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现在燕王却知道,因为沉默是他的铠甲,攻不破它,就伤不到他,若是攻破了,他就和铠甲一并死了。
“我觉得痛快,”徐氏小小的声音道:“他这样的,我觉得痛快!”
活着受辱,再被践踏地体无完肤地死去,还不如以自刎来维护自己最后的尊严。
“我也觉得痛快,可是玉碎瓦全,”燕王叹息道:“连家人都不能保全地痛快,又算什么痛快呢?”
傅家男儿自刎,女儿自尽,玉碎瓦不全,全家族的男女老幼都被发配云南,这就是皇帝给这一位追随他二三十年的功臣的结局。
“冯家和王家人呢?”徐氏问道:“还留在京都吗?”
“听说当晚就举家扶着灵柩,归从陕西长安了。”朱棣道:“是老家也不敢回了,回的娘舅家。”
他的耳边,好像又响起了洪武十四年征讨大漠得胜归来时候,皇帝敕封王弼为定远侯的诏书——
“昭信校尉王弼,自仗策渡江,身膺副帅,英武冠群伦,廓清湖湘闽浙;忠义本无性,削平幽豫燕秦。滇南奏捷,先开龙尾之关;汉江宣威,扫尽鱼儿之海。今天下已定,黎遮义安,论功行赏,大典懋昭。敕封尔定远侯,食禄三千石,世袭指挥之职,罪从三宥之条。谨尔侯度与国咸休,屏藩王室,永昭宝劵。明思带砺河山,恪守金汤之固,于戏世写忠贞饮承之命!”
天下已定,论功行赏吗?
罪从三宥吗?
与国咸休吗?
这才多少年啊。
倒是最后一句“于戏世写忠贞”才是皇帝真意吧,社稷灾厄,自古有诸。扶危定难,赖以忠贞。只是这样的忠贞,换来的是大德不报、大功不赏,换来的是积毁销骨,鸟尽弓藏。
大军征讨塞外,风霜日甚,从将军到小卒,似乎都喜欢在石头上刻字。
所谓策功茂实,勒碑刻铭,勒碑是往石碑上刻字,刻铭是往金属上刻字,但是大家能不能活着回去还不知道,就赶着在石头上刻下自己的名字。
“人有所忘,史有所轻。”傅友德在一块大石头上歪歪扭扭刻了字,转头对他说:“燕王殿下,咱们北伐的功勋,你瞧着,不会有多长时间,约摸就被遗忘了。”
他说的没错,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永恒。如果它流动,它就流走;如果它存着,它就干涸;如果它生长,它就慢慢凋零。
“但是肃之嘉石,沐手勒铭,咱们自己记着就行了。”这是这位沉默的大将少有的说了这么多话。
那石头上写得什么,朱棣从来没有忘记。
不惜剖心,宁辞碎首;一统可期,野无遗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