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奏疏中说“今之守令以户口、钱粮、狱论为急务;至于农桑、学校,王政之本,乃视为虚文而置之,将何以教养斯民哉……然而升于太学者,或未数月,遽选入官,间或委以民社。臣恐其人未谙时务,未熟朝廷礼法,不能宣导德化,上乖国政,而下困黎民也……”
治国为什么会有一个速度太快的问题,这个问题不光是在洪武年间出现了,甚至在张昭华所知的建国之后也同样出现了。
那一段时期,为了追求工农业产量和建设的高速度,各种口号都出现了,全民轰轰烈烈干了一场,结果就是经济比例严重失调、不进反退。
如果对比一下,就会发现两个时代是如何地相似——如今这个洪武年间,是追求人口上升、钱粮多缴的时候,至于农桑、学校教育什么的,那都是虚的,文化要为政治服务才是真的。
叶伯巨提到的这个太学生任官的问题,说这帮入了国子监的学生,进去或是一年半载,或者几个月而已,就被委以重任——这样的人,有什么当官的资格?
这和后面进士选官真的没法比啊,进士最起码也要读个十年的书,就算没有通达实务,也算高学历的知识分子。
国家草创,一切伤口都在愈合,一切制度仍在完善,其实根本没必要这么急切,想一个人干完几辈人的事儿。
朱皇帝如果真的知道如何去做一个开国的皇帝,他就该明白自己的使命不是去包揽丞相和官员的活计,而是像西方的华盛顿一样,确立好所有正确的制度。
唯有制度可以维持国家运转,唯有良好的制度可以让这个国家永葆青春。
“臣愚谓天下之趋于治,犹坚冰之泮也。冰之泮,非太阳所能骤致。阳气发生,土脉微动,然后得以融释。圣人之治天下,亦犹是也。刑以威之,礼以导之,渐民以仁,摩民以义,而后其化熙熙。孔子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后仁。’此非空言也。”
天下慢慢大治是有如一个冰融化成水的过程,不是冬日的太阳暴晒一天就能达成的,需要阳气慢慢地融释——什么是一个国家的阳气,不是皇权政令,而是礼仪教育,教育百姓开启民智,才是让国家走向强盛的根本办法。
张昭华读到叶伯巨的这一片文字的时候,心中几乎如同升腾起惊涛骇浪一般。
这每字每句,全都是后世奉为圭臬、经历过无数实践证明之后的得出来的真理,如果按他说的去治理国家,那盛世一定指日可待。
原来每个时代,都有走在这个时代前面的人。
但是很可惜,这个时代的先行者,却死在了一片漆黑狭小的方寸之间,即使燕王靖难之后,人们才发现这个人的先知,但也只是叹息两声,把他对这个时代的建言重新封锢起来。
而张昭华也在穿来六年之后,第一次晚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她盯着漆黑的房顶,也是第一次想了一个问题。
难道老天让我回到明朝这个时代,就是为了旁观一场,消费七吨米面之后掰着指头说,我可是经历过洪武、建文、永乐和……接下来是什么年号什么帝王来着,她记不清了,但是她发觉到,这样的自己,已经和一个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没什么区别了。
她的心告诉她,她不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