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集
再度回到审讯室里, 气氛还是一如既往得压抑。
叶殊早已过了期待拆穿他人谎言而变得亢奋的年纪,她瞥了一眼蜷缩在桌子角落的保安,丧家犬的样子并不好看——他颓着削瘦的肩, 低下头, 缩入光所不能及的暗影里。
许穆的倒台, 代表着他所做的伪证会被拆穿。当然, 前提是他承认自己所说的是伪证。如果咬牙否定,那么或许能再“活”上两天,可却会付出双倍的代价。
希望这个男人有自己思考问题的头脑, 不要在这上头动歪脑筋。
保安微微张嘴, 却被叶殊堵了话, “你别急着开口,现在的情况是, 许穆绑架一名女同学,企图遮掩自己拥有杀人时间的事实……那个死去的女房客,或许和他也脱不了干系。只要等他醒了, 就会被拘留, 等待庭审。这样的人,真的能保护你吗?你做伪证的矛盾之处已经出来了,你还要坚持是那个男人犯的罪吗?”
“我……”
“你应该知道作伪证的下场吧?这后果,你真的可以承担吗?如果你积极配合案件调查, 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保安的神经颇为紧张, 鬓角很快渗出颗粒大的汗水, 在台灯下折返着浅浅余光。
“你可以再坚持一下, 我反正还会继续查下去的……这才过了一天,我们还有一年,两年,五年,十年。我们,来日方长。”
叶殊转身欲离去,却被保安喊住了,“叶警官,我,我有话说。”
上钩了。
“你说,我听着。”
“我第一次作证才是真的,着火时,是我在值班,因为出了大事,所以我一直很注意来往的人,也有自己的小心思,想看看小区里没有陌生人出入,或许能因为这个证词,上一次电视……还有,那个戴着婚戒的男人也是真的,我没看清脸。”
“那么,为什么要作伪证?”
“是和你们聊过的那天晚上,我出去喝酒,嘴快,和几个朋友说了这件事。再然后,就被人盯上了,拿一些事情威胁我……我很怕,但是逃不了。那个人教我这样讲,还让我指证是另外一个男人犯的罪。”
“那个人是谁?”
“我不知道,但是他的无名指上戴着婚戒,和我最开始看到进出小区的男人一模一样。我想,他可能是和死去的女房主有联系,也可能是他一手操办的纵火事件。”
“就这些了?”
“就这些。”
“你这次没说谎?”
“天地良心,我这次真的没有!”
叶殊微微一笑,“那么,谢谢你对案件调查的帮助,我没什么想问的了。”
之前铁证如山的指控,已经消失了。这样,至少能减轻一点神秘男人杀沈颜的怀疑。
所谓的大众推理,也完全被推翻了。
继续寻找凶手,谜底即将揭晓。
叶殊终于能松一口气了。
竭尽全力推倒了一面坚不可摧的墙之后,消耗了浑身气力与心血,自然是要带着满心满意的靥足笑容,沉沉坠入梦乡。
纪零一直默默看着她办案,偶尔给予一点小提示。但用不着他的时候,这个男人绝大多数会当一位缄默不语的智者,从不肆意炫耀他的智慧,让人相处舒适。
“现在,想要调查什么?”他发问。
叶殊回答:“我需要调查许穆和死去女人之间的关系,他很有可能就是女人的金主,如果能证明这一点,就能说明许穆对沈颜没有爱意,他劈腿了,并且有杀人动机。可他之前处理地这么干净,又从哪里找到有关他和那个女人在一起时的蛛丝马迹呢?还有被许穆指使的纵火犯,他一定是那个小区里面的人,只要抓住了他,就能知道谁是幕后主谋——而那个一心想要湎灭证据的人,一定就是杀死沈颜的凶手。”
得奋不顾身地寻找突破点,即使成功的几率为零,叶殊如是说。
叶殊很累,这次由纪零开车。
他瞥了一眼副驾驶座上的叶殊,说:“昨晚我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
“梦?”叶殊回想了一下,他昨天是蜷缩在她旁边入睡的,并没有异常动作,连噩梦也这么淡定吗?
“我梦到一片漆黑的背景,底下可能是河,有水的潮腐味。一抬头,又看到了一个男人,驮着一具尸体,往下抛。”
“然后呢?”
“然后尸体漂浮在河面上,越来越近,凑到我的脚下,那是你的脸。”
“你是指梦到我死了?”
纪零抿唇,“梦和现实是相反的,但是我担心你,害怕你会有危险。”
“别担心,也不要相信梦这种东西。”
“那么,你相信这是预示吗?”
叶殊皱眉,“预示?”
“林肯被约翰.威尔克斯.布恩枪杀的前几天,也反复梦到了自己死亡的场景——穿过白宫,听到有人哭泣。他询问守灵的士兵,死者是谁。结果对方回答他‘是总统先生,他死于暗杀’,人的直觉真的是完全不可信的吗?”
叶殊沉默了一会儿,不知该如何作答。
梦即现实?怎么可能。
不过,她确实是逐渐想起那一段段不敢去窥探的噩梦了。
纪零风轻云淡道:“所以,为今之计就是,我把你绑架到私人别墅去,再找人□□你。每天我都会在家里陪你看书,做饭,种花养狗,除了离开我,别的事情你都可以做。”
他话音刚落,蛛网一样粘着力很强,笼罩在耳廓上,隔靴搔痒似地撩拨着叶殊。
傍晚将至,压抑的天色将山脚下的屋檐挤地更低,舔出稍透白光的一道缝隙。
只要叶殊侧头,正好看到男人被光打磨出的脸,如玉雕琢,眉峰微蹙,神情也格外认真——他好像并没有在说笑,是真的有这种打算。
车内静了下来,潮湿的河风卷入车内,掀起叶殊零碎的刘海。她定睛看路,这一条大路又不是通往家的方向,并不是繁华的闹市区。
所以,真的是如他所说,要去偏僻的私人别墅,被囚禁在那里一辈子?
不免有些慌乱,她傻傻地问:“我们是去哪?”
“你说呢?”纪零的回答棱模两可。
“不要做奇怪的事。”
“哦?什么样的事情,是奇怪的事?”
此时的纪零和平日里稍有不同,话里行间多了点年轻人对爱恋的执着以及灼热。这种情愫是盲目的,若引火烧身,会毁灭他。
叶殊想起来初次见面时,纪零所说的想把她保存下来。以及在处理尸体时,也表达出了会把深爱之人制作成蜡像永久珍藏的念想。
这样的纪零……
“你不会是想把我关进小房间里?”
“不会,”纪零认真想了想,“要关也只会是大房间。”
“……”叶殊无话可说,可又不得不说些什么,“我警告你,不要轻举妄动!案子还没办完!”
“办完案子就可以了?”
“我没说可以,但现在绝对不可以!”
纪零还是没掉头回市中心,继续开车,道:“我帮你约了一位客人,他不肯在市中心见面,只能约到我的私人别墅里。”
“原来是这样……”叶殊尴尬了一会儿。
“不然是怎样?”纪零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哦,我明白了,叶殊。”
“明白什么了?”
“你是个小坏蛋。”
“不要乱学词汇,在你口中吐出这些东西,很惊悚。”
“你以为我是要把你关起来。”
心思被拆穿,她结结巴巴道:“我可没这么说……”
“但是那间房间还没装修好,所以不可行。”
“等一下,你是什么意思?”居然还真的有这种想法?
“没什么。”纪零乖巧地闭嘴了,识时务者为俊杰,点到为止就好。
到了目的地,是一间位处山脚的小洋楼,外形和海景房有些相像,整体是灰色调,二楼由走道处的水蓝色玻璃点缀。
进屋,纪零就将冰箱里的食材拿出来,做了几道家常小菜。
他将菜都摆在庭院的桌子上,喊叶殊吃饭。
一侧挑了白色铁盆,燃了一团篝火,还择了一只鲜艳欲滴的玫瑰,插入水杯里做装饰。
许是饿惨了,叶殊吃饭大快朵颐,并不雅观。
纪零也不嫌弃,反而一手撑头,饶有兴致盯着她。
叶殊反应过来,停下动作,脖颈都被发烫,烧起来似的,“吃饭,别看我。”
“看你比满足食欲更具有吸引力。”他全然不觉自己说的话有多暧昧,慢条斯理地摆弄言语技巧,将每一个字眼都牵扯出一番绮丽想象。
不知是恼羞成怒,还是急于想堵住这个男人的嘴。她抿了抿唇,拿勺子打起一口日本豆腐,塞到纪零嘴里,“食不言寝不语,明白?”
“明白,中国传统美德。”
“所以,快吃,少说话!”
“谨遵纪太太旨意。”
“谁是纪太太?”
“嘘,食不言寝不语。”
“……”行,是她输了。
吃到一半,突然,叶殊看到桌角有一本花边杂志,上面的标题唬人,正是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沈颜事件,标题底下被圈了一行小字——“在下期杂志中,我们将奉上独家秘料,绝对是第一手资料!”
独家秘料?独门到什么程度,连警方都没有?
“是不是很有趣?”纪零问。
“我想见见这个撰写这篇稿子的作者。”
“我帮你约来了。”
叶殊惊讶挑眉,“就是你说的客人?”
“没错。”
与此同时,门铃声响了。
进来的是一个男人,步行时,左脚略显不协调,小腿处的裤管空荡荡的,被风一吹,就挤压到变了形。
他的脸属于很沧桑的类型,发间灰白掺杂,见面之前应该特意理了胡茬,脸颊边有细小的红色刮伤。
对他的印象没有原先那么坏,但知情不报总归不好,何况是一条人命。
“你好,我叫叶殊,是重案三组的调查员。”
叶殊伸出手,与他交握。男人的力道很大,食指的茧子很深,位置也恰到好处,由此推断,他可能学习过射击,是个老江湖,还时常扣动扳机。
“你好,我叫戚夜淮,前身是禁毒局警员,”戚夜淮对叶殊并不友好,嘲讽一笑,“做任务的时候伤了腿,再无法工作了,明明打算把一辈子都搭进去,服务人民的。”
按照他的意思,他似乎热爱缉毒警察这份工作,可被伤势所逼不得不离开那个心心念念待一辈子的工作岗位。
时间一长,这种烦闷感逐渐转变为不知名的恨意,所以他怀恨在心,利用自己学来的侦查与反侦侦查的能力,调查这起案件,又把线索捂得密不透风,就为了在杂志上刊登,狠狠摔警方一个耳光?
“我想知道你所掌握的独家秘料。”
“纪先生请我过来,我能如约而至已经是给了你们面子了,还想要我是独家报道?凭什么?我卖给杂志社还能挣不少的钱呢,就算告诉了许家,为了封我的口,没准也会出高价格……就是风险有点大,怕他们杀人灭口才不敢讲。可你,拿着那点微薄工资的普通警察,也想套我嘴里的证据?”
“你想要钱?”叶殊问。
“我不想要钱,但我需要进入特情工作者部门的机会,我想你帮忙举荐一下。”
“特情工作者?”叶殊听说过这个部门,这是警局里要求保密的“神秘力量”,只有在案件调查时,才能引见相关的特情工作人员。他们一般分布在社会各个角落,构架信息网,互惠互利,协助警方破案。一般都是有把柄或是前科,被警方盯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