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氏却也不慌,只慢条斯理将蒋老夫人抬到了床上,她虽然在蒋府上说是个医女,但是到底只是一个医术粗浅的仆妇,力气还是很有几分的,照顾蒋老夫人,或者说是制服蒋老夫人这样养尊处优数十年的老太太全然不是问题。
庭院深深深几许,谁又能料到蒋老夫人前一刻还是这蒋府后宅只手遮天的女主人,后一刻就是被锁在这物是人非的荣安堂,患上了失心之症?
蒋夫人伏在蒋老爷的怀中,“为什么?”
蒋老爷箍在蒋夫人身上的手紧了紧,“你好好休息,莫要多想,我先去瞧瞧如姨娘,她毕竟才失了孩子,稍后我再同你细细解释,如何?”
蒋夫人盯着蒋老爷细细打量了一番,现下她已是冷静了下来,一片清明的目中再难寻得适才的依恋软弱,解释?解释什么?
解释为什么蒋老夫人从一开始就针对自己?解释这些年自己的痴心妄付?还是解释这些年,他的逼不得已?什么解释?说的好听,到底不过都是片面之词,巧言善辩罢了。
蒋夫人脑中有几分晕眩,而然那双目中冷静的却像是陌路之人,“无需多事。”
蒋老爷小心将蒋夫人放在床上,捏了捏被角,不容反驳地开口:“你我本是夫妻,这是我本该做的。”
夫妻?当年自己难产诞下玉洁的时候,他不曾守在身边,尽一个丈夫的责任,自己跪晕在荣安堂,再也不能生育的时候,他也没有守在身边,依旧没有尽到他的责任,自己在蒋府受尽磋磨的时候,他更加没有相信过自己,从头到尾都没有尽过一个丈夫的责任,凭什么现在跳出来说什么夫妻?端的是贻笑大方。
这般想着,蒋夫人当真笑了,她唇角挂着笑意,轻声说了:“蒋老爷,我是个得理不饶人的恶妇。爱屋及乌,恨屋同样及乌,你大可不必如此……惺惺作态。”
本该咬牙切齿的四个字,她却说得那般含糊不清,竟像是自己也不能肯定一般。
若是往日,蒋老爷必然是拂袖而去的,如今他也是这般做的。只是预料之中的怒火熊熊并没有出现,反倒是觉得心中彷徨失措,全然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眼下,她必是恨毒了自己往日所为的,的确,她也应该恨那些年自己的蠢笨,自己的视若无睹,自己的放纵默许。
只是现下自己知道错了,那么还有机会从头开始,从头再来吗?
自己的母亲处处算计,自己的后宅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的祥和,这后头还有多少自己不知道的事儿?自己又能够相信谁?谁又能毫无保留的相信自己?
蒋老爷步子虚乏,到底还是在书璋的搀扶下头,往知意居去了。
往日种下的恶因,终于在此时绽放出了最酣畅淋漓的抱负,绽开了最娇艳欲滴的噬人花朵,等待着自己一步一步迈入那样深不见底的绝望,而此时的蒋老爷犹不自知,有些伤痛并不是时光就能掩藏抹去的,积在心底深深发酵过的泥沼,孕育出来的那般痛彻心扉的恨,是能够毁掉所有一切事物,包括所有面目全非的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