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游湖遇到祖上故交,自是高兴得很,但是事关皇家秘闻,两家交往又很谨慎。好在现在研墨是邬家二奶奶,两厢来往倒不惹人注意了。且白家是姑苏人士,并不常住扬州,自然也不会显得来往过密。
又过了些时日,研墨给林家送过一个丫头一个小厮,研墨是林府出去的丫头,孝敬贾敏一个丫头一个小厮,自然也没人觉得有什么。
只林如海知道,这两人一个给自己,一个给贾敏,都是白家出来的徒弟,功夫不弱。
回到衙门之后,林家行事依旧,林如海当差兢兢业业,贾敏本份持家。林砎已过七岁生辰,夫妻两个仍旧安排他开春便去书院上学。林硕现在上下学已经骑马了,依旧派一辆马车接送林砎足够。因哥哥每日回家,林砎不愿一个人住在书院,林如海夫妻两个也由着他。
因二月里黛玉亦满三岁,该启蒙了。故李先生依旧留在林家,又给黛玉做先生。林家对人极好,多年来不曾苛待半分,又只教一个孩子,且林家子个个聪慧得很,只略加点拨就进益飞快,并不怎么操心,李先生倒觉若是坐馆,再找不到更好的去处。
虽说林家男女一般对待,到底是女儿更加金贵些。当初林硕、林砎上学,都只一个伴读书童,伏侍倒茶研墨尽够了,如今黛玉上学却设了两个书童,其中一个只比黛玉大一岁,便是雪雁。
李先生原以为林硕、林砎便是世上最睿智的孩子了,谁知只教了黛玉数月,李先生就发现黛玉之聪慧又远在林家两个哥儿之上,这林家孩子真真不得了。李先生年事渐高,原本教完林砎就要请辞的,林如海说一时没替黛玉请到好先生,请李先生再教黛玉一两年,容自己替黛玉物色个好先生。谁知李先生一教之下,爱才之心大起,大有收黛玉为关门弟子之意。
这日夏日正浓,黛玉的书房放了冰盆子,随李先生读书,只读得两句,黛玉突然满脸通红,口中直呼难受。李先生忙收了书本,命人去告知太太。雪雁小小年纪,倒伶俐得很,迈开小腿就往太太房里跑。
但她到底年幼,哪里跑得过丫鬟,还没到太太房里,早有丫鬟告知了贾敏,贾敏已经赶来了。李先生怕冲撞林太太不好,也早已退出书房。这头奶娘抱了黛玉亦往贾敏房中送去,两人在半道上碰见,奶娘还未开口,贾敏便问道:“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突然就病了?”
奶娘亦是急得什么似的,直呼自己也是不知。一面已经将黛玉送到贾敏房里,贾敏一摸黛玉额头,热得烫手,已经命人去衙门告知林如海。又打发了人去请大夫。
此生日子太过顺遂自在,只有远虑并无近忧,倒让贾敏忘了,前世黛玉便是在三岁上头大病一场,癞头和尚想要化黛玉出家,倒叫林如海骂了出去。不想此生黛玉虽然不像前世那样体弱,到底没躲过此劫,看此病势,怎么还比前世凶猛些?
林如海听得爱女突然病重,哪里还等得。使人通知罗大人一声,若是有大事派衙役到家中叫自己,就急急回来了。官邸就在衙门后头,没几步路,林如海便到家了。急急回到房中摸了一下黛玉额头,见黛玉床边只一个家中女医伏侍,又问怎么大夫还没到?
最近的医馆也比衙门远些,只林如海太过担心,倒忘了这一茬。女医回说没见过这样急的病症,自己实在无能为力。夫妻两个正自着急,外头说大夫已经到了。
林如海忙命人请进来,贾敏亦到了屏风后头。大夫进来把了脉,亦是皱眉说没见过这样的病症。
贾敏派出去请的大夫不止一个,林如海名声又好,扬州一代的名医,自是愿意来的。可大是有名的大夫来了三四个,皆言无能为力,吓得贾敏不知如何是好。
一家子兵荒马乱的忙到林硕、林砎下学回家,黛玉病症竟没有稍减。夫妻两个见黛玉满脸通红,蹙着秀眉,双目紧闭,心疼得什么似的。这时贾敏听见外头传来隐隐约约的木鱼声,贾敏心中不禁大怒,这个无礼的和尚怎么阴魂不散的缠着自己家两辈子?
外头果然报外面有个癞头和尚说可以治姐儿之病。
林如海以为当真来了救星,忙命人请进来。
谁知癞头和尚开口便是:“舍我吧,舍我吧,若要姐儿一世平安,只出家修行可以化解。”
林硕、林砎见了和尚腌臜已是不喜,母亲、妹妹都癖性喜洁,这样的和尚没得熏坏了母亲和妹妹,听了这话哪里肯依。林如海还没开口,就听林硕斥道:“哪里来的和尚满口胡说,还不快走,小心我让人打你出去!”林砎应声附和。
那和尚却道:“这位哥儿哪里知道,你这妹子天命体弱,若是舍不得,只怕这病一世也不能好了。”
正说到这里,里头林砆、林碀两个许是听了有人要抢走姐姐的话,大哭起来道:“我要姐姐,不许抢走姐姐。”两人迈着小腿从房里一路本来,后头跟着各自的丫鬟奶娘。
黛玉和林砆许因前世便是姐弟,感情和其他兄弟不同,她最疼这个弟弟,听不得他哭声。便是病中,听到弟弟哭声,也是挣扎着哼了一声出来。
这头林硕、林砎怒斥和尚,那头林砆、林碀大哭出声,一家子聒噪得不得了,黛玉原本迷迷糊糊之中,感觉有人抱了一大床厚被子压在自己身上。大热天里,自己出不得气,难受得很,听见父母兄弟着急,自己又叫不出声。不想挣扎着哼声一出,瞬间便觉蒙在自己面上厚厚被子被掀开,气也透得过来了,眼睛也睁开了。
那头癞头和尚话到一半,五子齐齐出声,黛玉便型转了。他万想不到五子齐聚这样厉害,林家女公子天定的病症竟然也因此有些不同。他不敢逗留,前世说的一篇话只说一半就逃也似的告辞了。
贾敏在屏风后头听说黛玉醒了,高兴得什么似的,若不是还有大夫在场,只怕就要出来。黛玉醒后,林砆、林碀两个也是哭声渐止,竟是奇也怪哉。
大夫见姐儿醒了也是送了一口气,到底没诊过这样的病症,几厢商议,几人拟定了一个温和的褪热方子,黛玉年幼,药性太烈的药用不得,几方温剂倒是无碍,只有多大效用,几人却说不好了。只得告知林如海事情,告了惭愧,告辞而去。
林如海亦是命人包了诊金、道了辛苦,命人送出府去。
贾敏听众人散了,才从屏风后头转出来,伸手摸黛玉额头,已经不如先时热了。只大夫留下的方子虽然温和,他们却坦言并无把握,倒让夫妻两个悬心得很。
命人抓了药,吩咐家中女医亲自看着煎药,夫妻两个对坐发愁。
正在这时,管事回话说,外头又来了个年老的大夫,说是听说府上姐儿病重,想来看看。
夫妻两个见天已黑了,不知哪家大夫又来,但是亦忙命人请进来。
要说来的大夫姓楚,是江南一代有名的神医,因带的徒弟也已诊治过多少疑难杂症,担得起师门门楣了,楚神医便不怎么给人治病了,只专心带徒弟,好将自己一身医术传承下去。
楚神医本是姑苏人士,他徒弟何大夫是扬州一代极有名的大夫。说来巧的很,何大夫因孝顺师傅将他接来扬州小住,不想林青天家女公子突发疾病,他徒弟今日来诊治,竟说好几位扬州有名的大夫会诊,皆没看出林家女公子是什么病症。
医痴听闻疑难杂症便如酒鬼闻到美酒,听说便技痒得很,若不亲自诊过,只怕几天几夜睡不着。何大夫无法,虽然天都大黑了,亦是陪着师傅到林家走一趟。
林如海就是姑苏人事,楚神医的名号从小就是听过的。听闻楚神医在扬州,喜得什么似的,恭恭敬敬的迎进来,引至黛玉床畔。
楚神医细问了症状、何时发病,用了什么药,诊过脉之后,便沉吟起来。
林如海又不敢打扰神医思考,又担心黛玉病症,在一旁等得焦急。
半日,楚神医抬起头来道:“这症候,我行医一生也没见过。”林如海听了心中一沉,又听楚神医接着说:“我年轻时,师傅倒是说过有一种病症,万个里头难以遇到一个,若是寻着药引,却也不难治。”
林如海听了,复又精神起来,忙恭敬说请神医指点。
楚神医说:世上原本有些疾病来得猛烈,若是学艺不精的,极易被误诊为中邪,用些巫术、符咒乱治。有些身体底子康健的不药而愈了,倒把招摇撞骗的巫师神婆传得神乎其技。有些身体底子弱的,明明就是被这些胡乱用药给害死的,也只推给鬼神,大是草菅人命。
这些疾病往往遇到特殊的药石便可痊愈,药石入药,自古便有记载。如今说佩戴玉佩辟邪的,乃是宝玉多是药石,含有对人体有益的药效,长期佩戴,能治某些病症。据我师傅说,以前原有人得过女公子这症状,后来并未服药,佩戴一对剔透如冰,托掌上可见掌纹的白玉珠而痊愈的。
只这对白玉珠在百年之前失落了,有说被太/祖皇帝寻得,藏于宫中的,有说被江洋大盗抢去,不知在哪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