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的满月酒亦是浓重得很,洗三的时候只有扬州一地的官员夫人和盐商太太们赶来,满月却是江南一地都来了不少。且满月时候黛玉已经长开,真真极少见的灵秀婴儿,众人见了夸奖一回,送上不少表礼。不过黛玉体弱些,只抱出来众人略一见,便抱下去照顾了。
黛玉虽然不如林硕、林砎出生时那样体健,五斤八两倒也比前世好些。虽然黛玉出生时只用两个稳婆夫妻俩都觉尽够了,但是林如海越看掌上明珠越是喜欢,后来硬添了两个奶娘,因而黛玉房里现在有六个奶娘照顾。林如海兀自觉得黛玉生得弱些,怕照顾不好。
林家女儿不光名字上比哥儿金贵些,连用度上也不同。硕哥儿和砎哥儿当初的小床是用红酸枝打的已是不凡,黛玉的小床却是用黄花梨木新打的。父亲和两个哥哥每日回来必是先去看黛玉一番,才各自忙去。有时候回得巧,竟是大大小小三个男人围着一张小床转。每每看到这样场景,贾敏都觉得无比满足。
又过了数月,贾府的礼物并书信送来,打开礼单,不独贾母捡了几件梯己送来,王夫人的礼也比之前用心得多。武夫人嫁妆有限,自不能和贾母王夫人比金珠宝贝和头面等物,但贾赦那些字画当真是好东西。
展开信看时,贾珠已经定了国子监祭酒李守忠家的小姐李纨,再过一二年就要过门。
而武夫人因为贾珠得了荫生名额一事,拒了贾母和王夫人作主给贾琏说王夫人家的内侄女王熙凤的主意。凤姐儿模样俊俏,行事爽利,张口又好。幼时王夫人就经常接她到府中来顽,极得贾母喜爱。
王夫人自不用说了,心想:如今大嫂子不得婆婆喜爱,只把东院把持得紧,将来凤姐儿进了门,自是亲自己的,孤立武夫人轻而易举的事。
谁知这日武夫人、王夫人皆到贾母房里请安,贾母又提起此事,武夫人倒是恭恭敬敬回了一篇话,但是话中之意却尽是抢白,什么母亲这话说得极是,只一家子骨肉,若是要亲上做亲,琏儿怎么也要落在珠儿后头。怎么不把凤哥儿说给珠儿?
贾母听了,心中怪武夫人不识好人心,却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心中想:珠儿上学极好,自然是结一门书香门第的亲好帮衬他,琏儿舞枪弄棒的猴儿一般,哪能跟珠儿比。只都是自己嫡亲的孙子,这话不好说出口。叹道:凤哥儿的根基门第,王大人的威望那一点埋没了琏儿?你如今拒了这门亲我不和你算账,你若寻不来一门更好的,看我到时候饶了你不饶?
武夫人和娘家关系不好,自己交游有限得很,自从因为不肯送迎春到贾母跟前养活和婆婆生了嫌隙,日子比之以前难多了。少不得求了贾敏替贾琏留心些。
贾敏看了信,心中感概得很,凤姐儿除了不读书,无法无天之外,真真是极好的。但是前世凤姐进门,给府里添了多少罪,大嫂子这样行事,对日后荣国府有好无坏了。且琏儿从小亲自己,是自己嫡亲的侄儿,若是能够尽力,自己自不会推迟。只自己远在江南,哪里知道京中哪家的小姐合适?也是为难得很。
分别看完贾母和武夫人的信,贾敏不知如何回信,自等林如海回来商量一番。
林如海下班回来,照例先和黛玉顽了一会儿,安寝时贾敏才把心中诸事和他说了,自己也是为难得很。
林如海略思忖一番道:“我记得琏儿今年一十三岁,哥儿晚两年说亲也使得。依稀记得琏儿八岁那年请了骑射师傅,现下学了五年,不知本事如何?若是本事好,大内兄又舍得,便考个武举,送去军中历练一番,若是挣个一官半职,琏儿的品貌,贾家的根基,还怕择不到好亲?若是大内兄舍不得,不知下场考试有几分把握?若是书读得好,先回南乡试,有了功名再说亲也是一项益处。”
贾敏听了觉得十分有理,便点头应是,两人睡下。
次日贾敏起床梳洗过后,先是将上班的林如海和上学的林硕送出门,方回去展开信纸分别回信。提笔写信安慰母亲一番,又劝慰武夫人说,子女婚事,本当父母做主,大嫂子行事并没有什么大错。接着将昨日林如海那一番话择了要紧的,想好措辞告知武夫人。
贾母原以为自己女儿会向着自己,不想贾敏只劝她既然大嫂子有主意,不如撂开了手,省得生气。少不得闷闷不乐一回。
武夫人看了信,十分欣喜,觉得这亦是一条好路。贾琏虽然没有荫生名额,但是亦是十岁之后便辞了方先生,找了京城有名的书院上学。先生皆言贾琏可以一试乡试了。骑射一道,贾琏亦是身手敏捷,虽称不上武艺高强,但是在京城众公子中,倒算得上文武双全,更要紧的是贾琏模样极好,没有学得他父亲一样的纨绔习气。
儿子这样出息,若是先中了秀才,说亲自然又多一项好处。当日便屏退不相干的人将主意细细告诉了贾赦,劝道:“咱们两个能力有限得很,但是姑老爷在江南那样的才学地位,不若咱们今年就将琏儿送到扬州,托姑老爷找了书院上学。在姑老爷家中暂住一年,有姑老爷指导学问,明年下场乡试,琏儿只怕更有把握一些。”
贾赦听了犹豫得很,虽然觉得武夫人话有理,但是他就这么一个儿子,如今出息得很,日日见了就高兴,要送到江南那么远,哪里忍心。他素日听武夫人的劝,这次却拒了,说既然书院的先生说琏儿明年可以下场,就明年下场就是,怎么又要提前一年送到南边叨扰妹婿和妹妹。如今妹妹妹婿两个哥儿,一个襁褓中的姐儿照料,谁来管你那上串下跳不成器的儿子?
武夫人听了,觉得贾赦之言也有理,只得作罢,心想:就算琏儿明年南下,也未必不中。便不再提这事了,只每日督促贾琏上进,抓得比先时更紧了些。贾琏知道先生让自己明年下场,自己也极为上进。
另一头,盐课政本是每年一换,但林如海在任上做得极好,不然革除宿弊之后盐税收入比往年多了一成,还没有听说起他不妥的地方。是以不但该当一年一换的职位一做数年,连进京述职都和其他官员一样,三年一进京。今年又到了进京述职的时候。
贾母的意思,自是让贾敏阖家回京,自己多少年没见过硕哥儿了,别说新添的砎哥儿和黛玉更是一面未成见过。贾敏除了黛玉只半岁多,舟车劳顿原有些不忍外,心中原有些动意。除了她离京多年,心中也想念京中各处之外,还有为了贾琏说亲一事,如果自己进京,打听得哪家的小姐合适,把这桩事定下来也是极好的。
只她还没决定启程,这日就做了个好生奇怪的梦。
要说这梦并不怕人,景象她熟悉得很,便是前世在大观园事,香菱找黛玉学诗的场景。黛玉前生风霜刀剑严相逼,教香菱学诗,也是难得的惬意时光了。
次日醒来,贾敏看着小床上益发灵秀的玉儿,心中微动。香菱虽然不记得自己的籍贯来历,贾敏后来却清楚了。因为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相继败落后,铁槛寺尚未失火,贾敏魂魄依旧被禁锢京城。后来被贾雨村充发的门子在边疆立了军功回来,做了官,又参了贾雨村一本,贾雨村败落,香菱身世也水落石出,倒让贾敏知道了。
香菱原名甄英莲,按年纪算来,如今已经四岁,现在已近年关,过了今年元日,元宵节那日英莲便要被拐。如今自己准备进京,好端端的做这样的梦,难道是天机预警让自己设法救英莲不成?
贾敏思忖一番,却没想好如何救英莲,只已经放不下心进京了。她心想:自己离乡多年,若是今年回去,少不得在京中过了元日方回。那时候英莲已经被拐,何处寻去?遂回了信说黛玉还小,自己仍旧带三个孩子回苏州过年。依旧是打点各处节礼让林如海送去,林如海见黛玉比之两个哥哥弱些,虽舍不得和女儿分别,更舍不得女儿长途跋涉,便极是赞成。